“放过你?你们何曾放过我们母子呢?”

凌永安抓着她的头发,把她拖到夜星河旁边,让他们头挨着头躺着。

她又在他们的脖子上分别补了一剪刀,血噗嗤嗤往外冒。

夜星河和高嵩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死亡和深深的恐惧。

凌永安叉着腰喘粗气,少顷后摸一把鼻涕,轻笑:“你们都得为我的青阑抵命。”

她推开门,外面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诵经声和锣声倒是清晰可闻。

怪不得闹腾这么久,也不见夜家那俩老东西前来,原来是在做法事。

凌永安掩上门,转回去看地上的两人。

夜星河双目圆睁,已然断了气。

高嵩用手捂着脖子抽搐。

凌永安对他们笑一笑,当场脱下身上的血衣。

她取下架子上的湿毛巾,仔细的擦了攃手和脸,还是感觉黏乎乎脏兮兮的不舒服。

永安从箱笼里取出一套红袄裙换上,又去外面打了盆水。

如果仔细看,她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串血脚印。

她重新收拾好,抬眸对着铜镜做出一个嚣张的表情。

外面的诵经声终于停止了。

她穿过夹道,一步步往上房走。

院子里有一口小小的棺材。

凌永安知道,那是她的孩儿,她的小青阑。

他孤零零的躺在里面。

她抚着棺材,轻声道:“阿阑,你慢点,等等阿娘。阿娘马上就来陪你。”

“谁在那里?”

夜星河的父亲夜老爷子伸着脖子问。

四周除了呜咽的风声,静悄悄的。

“死老头子,别疑神疑鬼了,快关上门睡吧。”

夜家老太太嘟嘟囔囔的抱怨:“可真是累散了我这把老骨头!”

“明天又得替那不中用的收尸!这日子可真晦气,星河什么时候迎娶那王家小姐?”

夜家老头子关好门:“快了,快了,说是三月里就有好日子,这眼看要进腊月了,要不了多少日子了。”

凌永安把脸贴在棺材上,静静的趴着。

等万籁俱寂,她摸到厨房,把柴禾都搬到上房的墙根下摆好,再把菜籽油和生火用的小半罐猛火油浇上去。

还不忘从外面锁上门。

半夜,火光大盛。

夜家老两口拼命拍打门窗。

凌永安站在火光里,目光盈盈。

她说:“小青阑,别怕,阿娘来了。”

大周皇佑三年。

新科进士、翰林院编修夜星河一家葬身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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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在一片咒骂声中醒来。

她浑身湿漉漉,被平放在河边的草地上。

天特别蓝,像上好的景泰蓝瓷器。

周边围着一圈人。

“她醒了,醒了!”

“死丫头!敢跳河?你这条命是老子的!”

一个中等身材,面带煞气的黑黄脸孔男人踢了踢永安的头:“别装死了!起来家去!”

永安掐住一块肉,绕一圈,再饶一圈。

她身边小小的少年轻嘶一声:“你掐我做甚?”

永安心想,活的?

自己这是又回到了十九岁那年的春天?

“还不起来!丢人现眼的东西!”

男人薅住永安的衣领,把她拖起来,还不忘回头向众人道谢:“今日多亏了大家,我家永安才能化险为夷,改日我请大家吃酒。”

至于这个改日到底是哪日,怕是连观音大士和如来佛祖都不大清楚。

有人调笑:“凌大,也别改日了,就今日吧,今日是个好日子。”

“听说你家永安要嫁到县里的冯员外家了?这不得好好庆祝庆祝?”

“什么嫁到员外家!不过是个纳回去生孩子的通房丫头!”

“我说凌大,卖了多少银子?你这日子眼看着要到人前头去了。”

“哎哟,还有这高枝儿?凌大,往后冯员外就是你亲家了呀!”

“什么亲家?那是凌大他女婿,哈哈哈。”

“哟,听说那冯员外都五十八了,可比凌大年长了二十岁呢,哈哈哈。”

凌大反唇相讥:“年纪大点怎么了?架不住人家有钱有田地啊!”

说罢拖着永安就走。

永安努力回想。

十九岁那年的春天。

媒婆来家里,和她父母商定,五十两银子,要她去县里的冯员外家做通房丫头生儿子。

媒婆说,冯员外家有百亩良田,有好几家磨坊油坊。

家里穿金戴银,呼奴使婢,唯一的缺憾是只有两个姑娘,没有儿子。

母亲说,永安,别伤心了,只要你生了儿子,那冯家偌大的家业都是你的!再苦再难,总有熬出头的一天。

自己说了什么?年代久远,永安不大记得了。

按照语境,永安觉得自己高低得问一句:那要是生不出儿子呢?

听说冯员外有七八个通房丫头,最新的一个去年才纳的。没道理别人都生不出儿子来,就自己能一举得男。

母亲缄默下来。

永安记得,今天是商定好送“彩礼”的日子。

果然,老远就见自家的院门口围着一圈人。

两只绑着大红花的箱子放在院子正中间。

一只里面装满了麻布和细棉布。

另一只箱子里里面装着梳子、篦子、头油和碗碟杯具等日用品,其中几个精致的红绒布小盒子里分别放着几只银钗、银簪、银镯子。

这份礼当可以说是极其体面了。比普通人家娶正头娘子还阔绰许多倍。

凌大押着凌永安穿过人群。

永安听到他们嗡嗡的议论声。说酸话的有,羡慕的也有。

高家的婆子说:“一个十九岁的老姑娘,有什么稀罕?咱们村里那么多的年轻姑娘,这媒婆是眼瞎吗?”

这是高嵩的娘。

永安特意回头她看了一眼。她们家祖传的高颧骨吊梢眼,竹板身材,浑身上下透着刻薄。

有人嗤笑:“你家高嵩不也十八了?又能年轻到哪去?”

众人一阵哄笑。

媒婆心明眼亮,拉过永安笑道:“哎哟,快去换身衣裳,来接这份喜气。”

永安垂首走进西边的小屋子里去。

墙壁是用黄泥和着小麦秸秆糊的,屋里太阳正好,照亮了一节一节的秸秆。

她一边换衣服,一边想,要是去冯家呢?会怎么样?

前世她抗争了,可最后还是被卖到夜家做了夜星河的冲喜娘子。

然后就是八年的孤苦生活,最后连她的孩儿都没保住。

母亲拍门,压着声音道:“快出来,再耽搁下去你爹要发火了。”

手指触到玉佩,永安愣了愣,在啪啪的拍门声中回过神。

她迅速把脖子上的玉佩摘下来藏到床底下的破木箱子里,然后慢慢的抚平衣襟的褶皱。

永安推门出去,像前世一样,在媒婆的恭维声里,对着她低语:“婶子,我月事还没来,不会影响生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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