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老头手一抖,纸差点拿不稳。
“怎么还要交钱?”
齐鸣礼不客气:“爹你搞清楚公粮站不是我们家开的,多少人想挤进去,齐鸣仁一个没正经上过班的人凭什么得到这份工作?
凭他是你儿子还是凭他没本事人家活该让给他啊。”
这话说的齐老头脸上臊红,不过脸黑让人看不清楚,他呐呐:“可这也太贵了,你都认识引荐的人了,他怎么不能少收一点。”
“引荐人是引荐人,他上面还有个面试的,人家不得打点一下?
说句好话掏根烟吃个饭都五十一百了。”
齐老头倒吸一口凉气:“真要这么多?”
齐鸣礼:“可不止齐鸣仁一个人想要这份工作,我是把钱往上报了,这样才能压过其他人。”
“老三爹没钱,你看…”齐鸣礼可不相信他没钱,“我也没钱。”
“我真没钱!”
齐老头急了,“你跟引荐人说说让他少要点。”
“这事门都没有。”
“您自己掂量掂量,联系晚了,好工作就是别人的了,齐鸣仁还是一辈子只能种地。”
齐老头又急又气,黑沉沉的跟酱油瓶一样,可同时这句话也相当提神醒脑。
齐老头这辈子最大的希望是什么,就是摆脱泥腿子的背景,成为光荣的城里人,有反骨的齐鸣礼到现在还是农村户口,是指望不上了,但被他寄予厚望的齐鸣仁年富力强,简直大有可为,他只是缺少一个机会而已。
如今这个机会就摆在眼前,齐老头怎么不眼热。
他呼吸急促,脑子疯狂转动,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反复煎熬着,手指不安地抠裤腿上的洞。
齐鸣礼知道他心动了。
他在原地欣赏了一会齐老头的模样就不再理会,飞快跑回小西间,告诉文雯分家的好消息。
昨晚回来的太晚,她和孩子先睡了,早上又太忙,他都没机会说。
等这一纸证明递给文雯看的时候,她果然很高兴,和他一样不在乎小西间还能不能住。
文雯刚开始高兴了一会,紧接着问:“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随时都可以,”齐鸣礼笑着道,“我这次能提前回来就是组织上给我下了调函,你跟我一起走。”
这事他谁都没说,就等着分完家直接赴任。
齐鸣礼调配的地方是燕省袁洋县,就在隔壁。
说来也巧,齐家村在云省,却和袁洋县只隔了两座山,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他们没有什么东西可带,轻装简行之下一个包袱就可以走了。
齐鸣仁齐鸣义都以为齐鸣礼是被齐老头赶走,这几天没少在暗地里偷着乐。
他们知道他提出分家,却不清楚其中具体。
在他们看来,出了齐家村,外面没房没地的,齐鸣礼只有受苦的命。
打了他们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什么都没分到。
活该。
齐老头对这三个孩子的宠爱呈递减状态,到齐鸣礼身上已经没有多少。
从小这个弟弟就是个冷淡性子,和两个哥哥不怎么亲近,也不主动争取齐老头他们的宠爱,他被扫地出门齐鸣义早就猜到。
但是他没想到,在老三要走的前一天晚上,会约他出来谈心。
没想到归没想到,想看他耍什么花样的齐鸣义还是来了。
两个人来到稍高的坡上,从这里可以看到他们家和隔壁几家的情况,眼睛好的还能看到这几家都做了什么饭菜,养了什么家禽。
站在这里,风大,齐鸣义手捏住衣领,缩着身体,他最近习惯少说话,说完话会抿紧嘴巴挡住缺了一颗门牙的地方。
“找我做什么?”
他是不会帮他向爹求情的,齐鸣义恨恨地看他一眼。
齐鸣礼视线随处落在坡下某一点上,轻松得好像在说天气怎么样。
“等大哥进城了,我们都不在爹娘身边,你要好好照顾他们,以后我们也不会经常回来,以前的恩恩怨怨就散了吧。”
嗯?
进城?
齐鸣义歘地转向齐鸣礼:“里什么意思?”
“诶?”
齐鸣礼蹙眉,“你不知道?”
“这没什么好瞒的,爹也真是的,”齐鸣礼摇摇头,有些无奈。
“你快索!”
齐鸣礼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爹给大哥买了一份工作,就在公粮站。”
公粮站,齐鸣义当然知道,生产大队和每个村都要巴结的对象,那里的人只要负责检查粮食就能轻松获得一份高工资,常常捻着米粮往嘴里放,咔吧两下,然后眉头动一动,让一群人跟着紧张。
像是怕他多想一样,齐鸣礼又补充:“不过有点贵,可能要把家底掏空了,这几年你就辛苦一点,等大哥在城里站稳脚跟就好了。”
家底掏空,站稳脚跟,这几个字直接把齐鸣义刺激的眼睛发红。
齐老头手里的钱也有他上交的那部分,虽然少,但绝对比齐鸣仁多,现在要用他的钱给对方买出人头地的机会?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齐鸣义没打招呼就撒丫子往坡下跑。
齐鸣礼见状也不怪他。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己利益损失了还被蒙在鼓里,谁不气愤。
走之前,他也算把这颗雷埋下了。
齐鸣义其实很清楚齐老头最看中大儿子,什么好的都给他,之前还能以贪二老的小便宜来维持微妙的平衡,现在却一点好处都得不到,平衡自然被打破。
狗咬狗一嘴毛,可惜不能留在这看戏,齐鸣礼感慨。
他慢悠悠地走回去。
路过西墙时看到蜷在狗洞里的老狗,认出他,随意对它说:“过几天我们家就搬走了,别一直待在这了,找个更暖和的地方过冬吧。”
老狗不知道听懂没有,同一个姿势都不带变的。
齐鸣礼也只是好心提醒一句这只和小女儿有些渊源的狗,可谁知第二天上路的时候他竟然在队伍后面看到了磨爪子的老狗。
文雯抱着女儿,坐在小三轮上,此时他们都已经离开齐家村好长一段路,她对丈夫说:“它都跟了好久了,像是朝罐罐来的。”
不是像,它就是为了罐罐。
齐罐罐挣脱一只手,朝老狗那摆了摆,附赠一枚无齿婴儿的笑。
老狗专注地看着齐罐罐,亦步亦趋。
齐鸣礼停下蹬车子的动作,转头说:“这狗八成是认主了,还挺忠诚。”
齐罐罐啊啊叫着反驳。
它是我一见如故的兄弟!
“那就让它跟着吧,养他一条狗也不花多少钱。”
小三轮骑了两个多小时才看到城关,从这里可以直接买票到袁洋县。
齐鸣礼任职的地方是当地警所,有分配宿舍,他把申请表和证明文件一交,钥匙很快到手。
筒子楼长长的走廊上有许多单间。
齐鸣礼被分配到一端走廊尽头,没别的好处,就是头尾两端单间的面积会比中间的更大一些,他完全可以把房间隔成两间供一家四口住。
新地方免不了打扫,齐鸣礼一个人忙上忙下个把小时就完成了。
单位给他三天时间收拾安顿,他又用一天半把该置办的东西收拾好,期间文雯都插不上手,要么被他按着休息。
一切大功告成时已经是第三天,齐鸣礼扶着老腰躺在床上不想起,旁边是抱着奶瓶啜奶的齐罐罐。
小家伙喝奶的时候,浑身好像开了什么开关,手脚和脑袋都在欢快地抖动,跟醉奶一样。
“还是你好,吃吃喝喝一天就过去了。”
齐罐罐停下抖腿,觑他一眼,亲爸确实有点憔悴,这么想着,她猛的吸溜一口奶,然后大方地把奶瓶磕在他脸上。
“啊啊啊。”
请你喝。
齐鸣礼哭笑不得地拿开奶瓶,晃了晃里面只有一小口的量:“真是谢谢罐罐了。”
“爸爸你知足吧,”齐悠悠拿着洋葱进来,看到这一幕幽幽道,“妹妹都没有给我喝过。”
妹妹护食又贪吃,平常除了老狗都不带搭理人的。
她捧着洋葱逼近齐罐罐,“妹妹给姐姐亲一口。”
然而齐罐罐闻到一股辛辣的味道,吓得连连摆手。
齐悠悠还以为她看到自己很激动,开心地糊了她一脸口水。
一下不够,又来了好多下。
到最后齐罐罐摊着张生无可恋的脸,成功被齐悠悠亲红。
齐罐罐:她太爱我了。
齐鸣礼看的眼热,也凑过去亲了下小女儿胖嘟嘟的脸蛋。
像豆腐。
还想再来一下。
可随即他听到一声令人汗毛林立的叫声。
“汪!”
老狗一叫,齐鸣礼心道糟糕,一个鲤鱼打挺,窜出去好远。
老狗确实是护主的狗,护齐罐罐,咬的却是他。
不为别的,在它眼里把幼崽亲红的齐悠悠还太小,没有威胁,但是齐鸣礼不一样,他成年了,就不能欺负幼崽。
一人一狗窜出去老远,在逼仄的二楼走廊你来我往。
这么一会的功夫,左邻右舍就知道新搬来的小伙子又被狗撵了。
三天里已经发生三次。
文雯端着饭菜进来:“吃饭了。”
老狗听话地停下,又警告似的朝齐鸣礼低吼,这才罢休去吃饭。
齐鸣礼赶紧捶老腰,每捶一下嘶一声。
好在明天就去上班,他也不用被狗撵了。
这么一想还挺开心。
齐鸣礼走到又乐呵自己玩自己的齐罐罐身边,对一边的文雯说:“亲孩子要趁早,老狗一点也不懂。”
文雯:“老狗只是太紧张罐罐了。”
“别人家的孩子人憎狗嫌,咱们家罐罐和别人不一样。”
齐罐罐含着手指,点头:对呀对呀。
“你个小人精还听懂了不成?”
齐鸣礼逗孩子,脸凑过去,“爸爸明天要去工作,给你赚奶粉钱,罐罐是不是要表示表示?”
齐罐罐装死,别以为她看不到,衣柜上还有好多奶罐,她根本不愁吃喝。
齐鸣礼偷看一眼忙吃饭的老狗,快狠准地又亲向孩子脸蛋。
山不就我,我便就山,罐罐不亲他,那他主动一点也没事。
文雯笑着把瞪大眼睛的齐罐罐抱过来,向齐鸣礼:“快吃饭吧,不是说一会去溜达一圈认个门?”
齐鸣礼是打算去单位看一眼的,调函说是下基层,但具体做什么还需要警所具体安排。
这么想着,他快速吃完饭,然后跑向警所。
时值冬天,街上都没有几个人,却有好几个穿警察制服的人来来去去。
进警所后又有十多个来报案的人堵在门口,走近,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齐鸣礼了解到案件全是失窃,失主想让警察帮忙找小偷的。
安抚群众的警察:“各位稍安勿躁,我的同事已经在去查的路上。”
里面的人不停地擦汗,好像招架不住吵吵嚷嚷的百姓。
“同志过来登记一下。”
一位警察以为齐鸣礼是来报案的,走到他面前。
齐鸣礼连忙表明身份,说明来意,提出想提前熟悉环境的要求。
那名警察上下扫视一眼他:“你就是新来的啊。”
他把齐鸣礼领到后面一栋宿舍楼,一路通过几条走廊,来到狗舍面前。
“这就是你以后的工作。”
入目,一排半人高的狗舍,约摸七只,里面的狗高贵冷艳地爬坐舔毛。
齐鸣礼傻眼了。
他是下基层的吧,但是…怎么被分配到这种地方了。
“上面指示,有新的警犬训练员会来,八成就是你,既然要熟悉环境,顺便也熟悉熟悉它们吧。”
说完这个人干脆利落地走掉,徒留齐鸣礼和这些狗干瞪眼,期间七只狗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一小时过去,齐鸣礼认清自己“狗不理”的事实。
他果断转身回家。
一回家就找老狗,严肃又认真地蹲到它身边:“老狗我相信你是有灵性的,你比一般狗聪明,你是狗中这个…”他竖了个大拇指。
“你想不想吃肉骨头。”
老狗没搭理他,眼睛看向床上呈大字型睡得憨甜的幼崽。
齐鸣礼咬咬牙,决定下个猛料,“我给你买肉罐头,这罐头不便宜,还是进口专门给狗吃的,特好吃,只要你跟我去警所,我就给你买。”
老狗不为所动。
但齐鸣礼知道它一定听懂了。
纵观二十多年,齐鸣礼见过不少土狗、几只宠物狗和为数不多从国外进口的贵宾狗,他家老狗绝对是最聪明的那个。
他只有一个请求,那就是老狗跟他去一趟警所,不为其他,就是想用一只土狗引起那群高贵冷艳的家伙的注意力。
它们完全不睬他还怎么训练!
齐鸣礼决定下最后一个诱惑。
“你想要编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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