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麻麻亮,小镇绿茵茵的江堤边,就有几十人在晨练,大家互相亲热地打着招呼。

正跑步的方大姐突然停下来:夏奶奶,你知道吗?宝能死了。

做健身操的夏奶奶问:谁?

宝能,就是整天蹭麻将馆,总让我们给他介绍老婆的那个宝能啊。

肯定懒死的。夏奶奶说。

跳楼死的。

夏奶奶停下拍打肩膀的动作:什么时候跳的?

昨晚1点多,警察很快就来了,我们住同一条街,闹得动静可大了。

“可惜了,这么年轻,我还说给他介绍媳妇呢!我得去看看……”夏奶奶说完,抹了抹眼,往宝能家走去。

一路上,有人听说宝能死了,也好奇,跟着夏奶奶和方大姐一起往宝能家去。

走到宝能家的三层小楼门口时,二人组已成了九人团。那里早有六个人,在感慨着宝能之死。

小楼门口除了一滩清洗过的隐约血迹,已看不出异样。

夏奶奶原是本镇一个街道主任,德高望重,她一走近,那六个人都迎过来。

夏奶奶:宝能的几个姐姐,还没来吧?

还没有,听公安局的朋友说,通知了。

为什么跳楼?夏奶奶又问。

“可能没老婆,活得没意思吧!”一个年轻小媳妇说,“他叫我给他介绍老婆叫了好多次。”

此时,天已大亮,更多的人围了过来。

小镇10几万人,老老少少没有不认识宋宝能,因为他33岁了,从不工作,常年混迹在麻将馆、公园门口、广场舞、棋摊,因为懒得出奇,名声极坏。

宝能的母亲是四川人,头婚时嫁在四川本地,生了三个女儿,老公因为意外,去世了。

宝能妈拉址三个孩子,生存艰难。经人介绍,认识了本小镇一位姓宋的光棍——他原是名校大学生,读书期间,莫名其妙精神失常,离开学校后,被安排到一家事业单位。

熟人都觉得他有精神病,没人敢嫁,拖到四十出头,娶了宋宝能的妈。

宝能妈抱着要帮三个女儿活下来的信念,嫁给了宋大学生。

结婚快七年,才生了宋宝能。

日子就这样过下来,留在四川的三姐妹,生命力极其顽强,在改嫁他乡的继父寄来的生活费中,有的读完高中,有的读完大学。

宋家经济条件不差,全家知书达理,逢年过节,就把那三个女儿接来,给她们好吃的,好穿的。

三姐妹都善良又耿直,一方面母亲改嫁,让她们难过,一方面又感恩继父厚道,不知怎么回报,就把一腔爱意,全放在这个同母异父的小弟身上。

等到宋宝能懒懒散散读完大专,踏入社会时,四川的三个姐姐,全都嫁人了,其中最漂亮的大姐,嫁给了深圳土著,家里好几栋农民房出租,村里一年还有百万分红。

大姐对这个弟弟格外疼爱。

宝能大专毕业那一年,大姐就在县城全款给他买了房子。

另外两个姐姐,条件虽没那么好,可也是尽一切所能照顾他,买衣服,发红包,送手机,寄好吃的,络绎不绝。

有年迈父母的宠爱,三个姐姐的溺爱,宋宝能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工作更不屑找,甚至在父亲支持下,买了辆车,整天开着车四处晃荡。

无所事事又出手阔绰的他,被小混混盯上,带他抽大麻,赌博,泡妞。

一年多时间,就把房和车输个精光,还欠了一屁股债。

他的赌债,大姐出大头,另外的家人凑凑,全帮他还了。

可他抽大麻的事爆发了,被抓了,因为供出其他人有功,判了2年。

他被抓进去一年不到,郁郁寡欢的母亲查出癌症,没等他出来,就去世了。

大姐还想帮他,可大姐夫哪容得了这样游手好闲的人?把钱看得死,大姐想帮也有心无力。

只有二姐和三姐,在他出狱后,时不时接济他。

父亲到此时,已近80了,退休金虽不少,但年迈多病,老伴治疗癌症时,积蓄花个精光。尤是如此,还是想方设法,在老宅基地,为他盖了栋三层小楼,希望他早日成家立业。

宋宝能也试过找工作,但通常干不了三天,就被炒鱿鱼,因为他整天处于游离状态,眼中完全没有活儿,一开口说话就讨人厌,总是说,

我当年的房子……

我当年买车时……

我姐姐在深圳嫁的那个土著……

当初跟他一起玩的小混混们,有的还在牢里,有的已成家立业,宋宝能没工作,时间大把,没地方打发,就到小镇的街头巷尾,看人下棋,打麻将,跳舞,有时帮人顶一下局,上到80岁老人,下到3岁小孩,他都打得火热,他成了一个超级宠物——被所有人鄙视践踏,又被所有人喜欢。

父亲死时,只留一句话:你一定要成个家,老宋家不能断后。

于是,从此以后,只要看到女人,便说:帮我介绍个老婆吧。

看到男人,便说:让你老婆(老妈)帮我介绍个老婆吧。

所有人不是笑他痴心妄想,就直言说他太懒,找不到老婆。

每次他都说:找了老婆,我就改。

但这话,没人信。

二姐三姐,都记挂他,让他去四川好几次,想着换个环境,姑娘们不知底细,可能没那么嫌弃他。

可是,只要交往三天,姑娘们就对他心生厌恶,坚决不肯再来往。

他自己也不喜欢四川,呆不了多久,就回家了。

三姐妹电话会议,父母都过世了,这唯一弟弟,终身问题总得解决,四川生活相对逍遥,对这个懒弟弟,没什么刺激作用。大姐在深圳,深圳又是出了名的励志城市,不如把他弄到深圳,让他活出个人样。

于是,给老公和公婆做了数次思想工作,大姐终于把宋宝能弄到深圳了。

可,给他介绍了几份工作,都没超过一周。

大姐婆家的所有人,看到宋宝能,就像看到狗屎,倒是大姐的两个孩子,挺喜欢他,因为他就像个没脾气的真人玩具,随便怎么打,怎么骂,都不带生气的。可这两孩子要上学,也不能时时做他护身符。

在深圳呆了近两个月,忍无可忍的大姐还是把他赶了,因为他竟然教儿子熬夜看黄色视频。

宋宝能回到小镇后,一如继往,混迹在麻将摊,扑克牌摊,象棋摊,广场舞圈……有时能掏出几百块,有时一分没有,有钱时,打打麻将和扑克牌,没钱时,就看人下棋跟人聊天,只是人越来越瘦了,眼睛也越来越近视。

最近一段时间,疫情又起,大家忙着囤货,也不敢去广场舞和麻将摊凑热闹,没碰到宋宝能,没想到,他就这么没了。

这一整天,宝能家的小楼门口,都热闹非凡,小镇的人在这里闲聊,感概。到下午五点多,一辆粤B牌保时捷停在门口,走出一对40多岁衣着朴实的男女。

这是宝能的大姐。有人认出来。

哎哟,大姐啊!你们连夜开车过来的吧?

大姐敷衍地说:是。

你们多久没来了?

“我妈去世后,就没来了,七八年了。”大姐边说,边拿出备用钥匙,打开大门,夫妻俩进入。

小镇的大妈大婶们自来熟,也都跟进去。

一楼,极少的家具,和其他单身男人的屋子没区别。

到了二楼,大家都愣住了,只见大厅和两边的卧室,地上,墙上,桌子上,椅子上,摆了不下两百幅手工刺绣,大的两米大小,小的只有巴掌大,刺绣里,个个都是唐代仕女,精美绝伦,栩栩如生。

一位懂刺绣的大姐,找到开关,开灯,仔细看了又看,叹道:啧啧,这手工,绝了,我这辈子第一次见,描眼描脸,跟活人一样……

宋宝能的大姐和大姐夫也是一脸迷惑,显然,他们完全不知道弟弟喜欢这些东西。

上了三楼,大家瞬间瞪目结舌,只见大厅铺了乳白色地毯,一幅完工约五分之四的长长的《洛神赋》,摊在上面,里面的女神或舒袖歌舞,或凌波而歌,或乘风而去……每个人物都栩栩如生,精彩绝伦,让人叹为观止。

一根穿着约两尺长红丝线的绣花针,扎在《洛神赋》一位女神的衣襟处,显然,主人绣到这里,突然停住了。

《洛神赋》的旁边,有几百种颜色不同,或散,或团的丝线,以及一排排大小不同的亮闪闪的刺绣针。

大厅最里侧一张原木色大桌子上,放着一只大木箱,箱子里,有数百张或打印,或手描的唐朝仕女图。

大姐走到阳台,看到散落满地的手描女神图,大哭道:小弟啊,我对不起你!

晕倒在地。

众人和大姐夫,忙把大姐送到小镇医院急救。

医生说,大姐急火攻心,无大碍。

又过一天,二姐和三姐也从四川赶来了,处理了弟弟的后事,托一个亲戚把这栋三层小楼卖掉,然后又匆匆走了。

小镇,恢复了往日平静。

偶尔有人走过宋宝能家的小楼,聊起,说宋宝能的刺绣画,卖到国外,很多都卖出了天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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