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今夜比平时寂静了几分。

走在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

特别是长街的尽头,更是少有人路过,只有几片残菊和珠花一样,在地上没有方向的打滚。

长街的尽头是条长河,上面有一木桥,过了木桥便是林荫小道,刚好可容纳马车,如果要过河必须过木桥,但木桥被县衙封闭,只许路人通过。

过河来长街的,往往都在林荫路旁下了马车,然后徒步上桥,才能进入长街的尽头。

酒肆木门外的盏灯依然明亮,把不远的木桥,照的栏栈依稀。

河水很清,清的可以把天上的冰轮给淹没在水心里。

健马长嘶,从林荫的长道深处而来。

由远及近,马车在桥前的木牌前急停下来。

木牌上写着:“木桥前停车下马”几个黑体大字。

河水不算窄,也不算宽,但深的很。

到木牌前看长街酒肆的刁斗盏灯,灯光已经看的模糊,如同是已燃尽的灯芯,在做着熄灭前的最后挣扎。

一个大汉下了马,身影在木牌前显的高大,他将马鞍上悬挂的刀取了下来。

健步走上木桥,木桥发出颤动的闷响。

河上有桥,桥下有河,桥墩更是密密麻麻,与林荫的树木一样,看不清有几根。

大汉从腰间取了黑葫芦,用手摇晃了一下,然后抬头边走边喝,到桥心时,桥面的木板如发出折断前的声响。

大汉不忍放开嘴边的酒葫芦,一个脚尖轻蹬,飞出几丈远,又一个轻踩,又飞出几丈远。

到达岸边,他才放下黑色的酒葫芦。

用粗壮的大手掸了掸衿领处的酒渣沫子,然后忽然大声一笑。

裂开的大嘴几乎可以到达他的耳朵根,露出的牙齿,大的可以直接撕裂一块狗肉。

河面还算比较宽,虽然夜很静。

马嘶声到达酒肆的木门时,已是强弩不能击穿鲁缟。

大汉已到了长街的尽头,木门外盏灯在看着他,把他高大的身影照的特别璀玮。

他身高八尺,进木门时,大木门却显的特别窄小。

酒肆内十几桌的酒桌上,仍然吆五喝六,从横梁上悬下来的几盏灯瑩壶子,荧火鉴照。

酒意阑珊,人人都在兴奋当头。

大汉在墙角仅剩的一桌小酒桌上,放下了长刀和酒葫芦。

长刀刀鞘发亮,上面还发着未散尽油漆味。

檀木色的刀鞘刻着许多纹案,刀穗末还挂着一块白玉。

“拿好酒来,要西域的黑葡萄酒!”

从喉咙里振裂出来的一口气,可以把悬着的灯瑩子给吹的摇摇晃晃。

“这难道是六月绸缎庄的韩沫老板的二儿子?”

陆小佳正喝在兴头上,却也被那久违的喉声给怔住。

“韩二牛子?”

宋景也嘎然停住了尚在喉中的一口葡萄酒,侧起半边脸乜斜眼光,聚目投向那大汉的黑影。

脚下一双厚底金边黑皂靴,身穿镖门屠龙紫黑色锦衣袍,脸上的皮肤即粗糙又厚实。

长的跟庙庵门口的守护金刚一样,威风凛凛。

“是韩果!”

“这十几年不见,怎么做了押镖的?”

“小时候长的又粗又笨,所以取了二牛子!”

“被那韩力长庄主揪着耳朵,去了北派的九贤竹林,投了千刀手薛一龙的门下!”

“现在成了镖局一个押镖的……”

“不知来长街有何事?”

大汉拿起端上来的黑葡萄酒,视若无睹的大喝起来。

“韩果,你这几年干嘛去了?”

“去北方找我的师父去了!”

“你的师父?”

“就是北派竹林九圣的千刀手薛一龙!”

“这次你突然来到长街,是不是为你的大哥婚事而来?”

“万小二,你怎么知道我要来长街干什么?”

“二少爷你难道不知道?”

“真不知道,快说,是谁告诉你的?”

“后天是大公子韩机的成婚大喜日子,这长街人人皆知啊!”

“放屁,你别给老子尽说瞎话,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看着万小二嬉皮笑脸的样子,韩果一把揪住他的衿领,瞪着眼睛狠狠地说道:“快说,不然一拳打的你不认识自己!”

“二公子,你真的不知道?”

“快说!”

“吵什么啊!”

突然一个头戴灰色的锦帽,帽端后面还拖着长长的飘带。

帽心上还有一颗闪亮的绿珍珠,脸长的白净,但皮肤松弛,皱纹从眼角一直垂到颧骨。

但​眉毛黑卷,眼神炯亮,虽然难抵时光荏苒,但掩饰不住曾经的风姿伟懋。

“父亲!”

大汉心里一怔,狐疑自己的眼神,他立刻放开了揪在万小二的衣衿。

双眼使尽的挣扎,最后一摸自己的额头,发现还是热的,他皱起黑的不能在黑的长眉,看着快到自己桌案前的背光的黑影。

“二公子,这酒店已经是属于六月绸缎庄的啦!”

“今日你刚鞍车下马,一路疲惫,酒就少喝点了!”

韩力长看着一脸发闷的韩果,也不说明为什么这酒肆已不是往日的酒肆,还是带着严肃的表情,给了韩果一个厉声诮呵。

韩果缩了缩头,这头如同是一巨大的石头,压断了粗厚的脖子。

“爹,这刚回来,怎么知道这酒肆就是自家开的!”

“自家开的,也不能多喝!”

“不能多喝?那不是都给别人喝了?”

“别人喝了,也不给你喝,喝了这壶,赶快滚回家去!”

“爹,你就让我多喝一壶了!”

“一壶也不行,万小二,你给本老爷看住,不然明日庭杖伺候!”

“是,老爷!”

“刚来,连酒也不能喝!还是自己的酒!”

韩果很不服气,看着韩力长转身走向酒肆的柜台边门,一阵翻心的憋屈气从喉咙里窜了上来。

他直接拿起还有一半的酒罃子,直接抬头往嘴里大送。

喝的颔须上都是酒沫,翻着白色的葡萄气泡。

喝完后,他看着桌上只有一盘牛肉,还有一盘花生。

心里觉的好像失去了什么,空荡荡的让他难受。

不远的宋景和陆小佳在兴致勃勃的喝酒,并且嘴角还挂着讪笑。

“这二牛子,天不怕地不怕,最怕他爹!”

“不过这韩机大公子,文绉绉的,怎么跟这二牛子长的大相径庭,会不会是他娘外面怀的种?”

“你轻点,小心二牛子拧断你的脖子!”

“没了脖子如何喝酒?”

“所以你应该老实点!”

宋景拿起酒杯,又兴奋十分的喝了一口,虽然今夜他很郁闷,是以酒来浇愁的,想不到会碰上了二牛子,并且看着二牛子缩着脖子,好象长街上石记酱醋行门口的一只大石龟。

这让他一时忘记了压在心口的烦恼,酒喝起来觉的又香又甜。

“这韩果,是食了野果,才彻底长的偏离了方向!”

宋景把酒杯放了下来,缓缓摇着头轻轻说道:“能到长街的女子,除了出来卖的,几乎都保留了烈女的美名!”

“吃了野果?怪不了名字里有果字!”

“现在本公子终于发现你变聪明了……”

“只要大公子看的起陆某,那就是陆小佳的福分!”

“好了,别尽说那些没用的话!不过刚才你有没有听到啥?”

“刚才隐隐约约,听到这韩机什么要成婚?”

“不可能,这几天他家门口风平浪静,一点没有喜庆的气氛!”

“大公子可能不相信,虽然这韩沐一向做事阴冷低调,但这结婚大事绝不会假!”

陆小佳饮了一口酒,又缓缓剥开一粒花生,核仁在手指上轻轻一拈,直接就放入嘴里,细嚼慢咽起来。

他看了看宋景的脸色,发现比刚进门时好看多了,脸上微微泛着红晕,嘴唇上还挂着葡萄香。

“楚琼!如果有一天能和他洞房花烛,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宋景突然喃喃自语着,他的丰润微薄的嘴唇,有节奏的一开一阖,如同可以把楚琼细嚼慢咽的吃下去。

不过心在流血,他却在憔悴的想着眼前的一片红。

红葡萄酒,西域的红葡萄酒。

他很嫉妒那红葡萄酒,但越是如此,他还是要把这嫉妒给吞落肚中。

“大公子,你也是这长街最有名气的大公子,谁不给宋记钱庄七分面子!”

“这跟面子有啥关系?”

“既然那楚琼小姐不喜欢大公子,何不来个先斩后奏?”

“你尽出骚主意,不能把楚琼给害了,既然我宋景无缘楚琼姑娘,那也能用那卑鄙的手段!”

酒案上一下子又恢复了平静,只有二楼还有几个赌徒的吆喝声,还有那些风尘女子轻快的笑语声。

长街,深夜很凄凉。

特别在晚秋里,显的会更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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