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盛夏，学校还没有开学，附近的单位却不可能停工。唐山成向唐老爷子打听了一下，周边除了百货大楼，还有一家大纺织厂，从租住的地方走路过去只需要十来分钟。唐山成知道，虽然这个有名的纺织厂在五六年后会破产重组，但如今情况还好，工人足有一千往上。
现在天气炎热，许多人都热得吃不下东西，唐山成在县城时就想到了后世大街上常见的凉拌菜，大热天用来佐粥，凉爽又开胃。自己手头本钱少，做这个需要的成本不大，最大的一笔也就是调味品和香料了。
上辈子手工作坊倒闭时，县城的食铺饭店已经多了不少，唐山成从那会儿起就到处打零工，从小饭店到中型饭店，一开始只是做勤杂工打下手，因为自己做了几十年的饭，慢慢也学到了许多菜系的做法，甚至有时候厨师不在，他还能帮着做做菜。凉拌菜说起来，算是川菜的一种。
唐山成起了个大早，赶去菜市场将油盐酱醋、芝麻油、味精、辣椒面、胡椒粉、姜蒜等买齐，又配了八角、花椒、桂皮等香料，蔬菜则买了些这个季节常见的，黄瓜莲藕豆角番茄、白菜粉丝豆干、干海带干木耳，想了想，又要了几斤花生米，回到家就开始调酱汁，炸辣椒油。
唐山成虽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却也不敢托大，只想先少做点试试水，要是行情不错，再加量也不迟。当然，这辈子头一次做，自己得先试试才行，也要请唐老爷子帮着尝尝味儿。于是当天中午，唐家小院的饭桌上就多了几道凉菜。
唐老爷子一进堂屋就嚷嚷道，“小唐，你做了啥好吃的？香了一个上午！”
唐山成笑道，“天气热，做了几个凉菜，您尝尝怎么样。”
凉菜？唐老爷子好奇地举筷，菜一入口便露出惊喜的表情，“不错不错，夏天吃这个最好，过瘾！”
川菜本就辣，唐山成顾及榆市人的口味调整了一下，却还是有些辣味的。唐山成只能拿开水洗过一遍再喂楠楠，小姑娘仍然乐的找不着北，直说好吃。
因唐山成本钱不够，无法订做后世专卖凉菜的那种玻璃柜，便从唐老爷子那里借来一口不用的大木柜子，洗干净过后摆到从邻居家借的板车上，拿了干净的褥子铺上去，当临时的柜台用。
早上回来时唐山成已经把海带和木耳泡上了，这会儿便开始做凉拌菜。头一天摆摊，唐山成不敢做太多，只准备了四五样，凉拌藕丁、木耳、海带丝，还有个豆角，里面加了切得细细的黄瓜丝和花生米。
做好菜分别装到盆里，取了一张刚买回来洗过的白色薄纱布盖上，下午算着下班时间，就推着车到了纺织厂大门外支起摊子，一看工人们陆陆续续从门口出来，便大声吆喝起来。
“凉菜！凉菜！好吃爽口又开胃的凉菜！”
唐山成卖的一块钱一斤，这是他大致算过后定下的价格，每斤毛利也就四五毛。市里的人比县城的更舍得消费，凉菜在这里是个新鲜玩意儿，虽然价格贵了一点，但尝过的都觉得味道不错，做过饭的更是一尝便知放的都是好料，于是都半斤一斤的买上一点。
这年头出来摆摊的少，大家都觉得做工人体面，所以偌大的纺织厂外只有一个卖茶叶蛋的摊子。见是个二十四五、瘦巴巴的小伙子在叫卖，刚开始行人还犹豫着不敢过来，所以比较清淡，但没过多久下班的人一多，生意就火了起来。
唐山成也不是很意外，他先前就打听过了，附近的人家大部分都是双职工，晚上下了班累了一天，又是大热天，谁还愿意围着灶台做饭呢！要么在单位食堂对付一下，要么在食堂买点包子馒头回家吃。
唐山成这边的凉菜看着就鲜亮，纱布一揭开，走近了还能闻到阵阵油香。有的工人累了一下午早已饥肠辘辘，尝过买了拎着袋子就走，一路上遇上熟人一问听说味道好，价格又能接受，干脆就直接买了带回去，下稀饭的下稀饭，下酒的下酒。
“小伙子，你明天还来不？”一个中年妇人称了一斤，边付钱边问道。
唐山成麻利地收钱，拿了塑料袋把菜装好，双手递过去笑呵呵地道，“来！有生意怎么能不来呢！这位嫂子，你们平时早饭是在家里吃还是……？”
那妇人笑着指了指另一只手里提着的包子馒头，“喏，这不就有了，在食堂买的。这大热天的，也就是我家有冰箱，放得住！只是谁家大清早吃凉菜啊！”
“那我准备点别的，包子馒头都有！”
“行啊，你要是早上来，谁不乐意吃新鲜的啊！不过小伙子，你可得好好弄，明早咱先试试再说！”
旁边买凉拌菜的人也连声附和。厂里上班时间早，工作也多，大部分人家都是头天在食堂买点包子馒头饼子什么的，第二天早上起来蒸一蒸，再省事不过了。
可问题是近几年食堂价钱涨了不说，东西也越来越差劲，包子份量小了一圈，味道也不怎么样，馒头做得硬邦邦的，有时候还发苦，饭菜也没什么油水，弄得工人叫苦连天，领导也不管一管。
再看这小伙子虽然穿得寒酸了些，却胜在干净整洁，她刚才仔细看了，连指甲缝都是干干净净的，吃着也放心，要是他长期在门口摆摊，口味质量都跟得上，日后就在这里买吃的也不是不行。
二十斤左右的凉菜很快就卖光了，后面来的人见菜盆都空了，连连埋怨怎么不多做些，唐山成再三保证下次一定多做点，才脱身拉着板车回去了。
第一次试水就卖了二十多块，除去成本，净赚将近十块，唐山成暗叹这年头的生意好做，心下安定不少，总算有个收入了！再说今天才头一回做，做得还比较少，等明天开始加了量，收益会更加可观。想到以后，唐山成干劲十足。
趁着这会儿菜场还没关门，唐山成一鼓作气又买了萝卜猪肉等材料，另加一大包白面，回到家就忙活起来。
唐老爷子看着他这一整天就没个闲下来的时候，不禁劝道，“小唐啊，钱是赚不完的，你可注意着点，别把身子累垮了！”
唐山成笑着道，“大叔，我不累，趁着年轻多干点儿可有什么，我身体好着呢！再说都是从小干惯的，没事儿！”
唐老爷子奇道，“娶了媳妇儿也这样？哪有男人成天在家围着灶台转的？”
唐山成也不多言，只含糊道，“她条件好，家里我就多顾着些。”
唐老爷子活了这把年纪，什么样的事没见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也不再多问，怕勾起唐山成的伤心事，只叹了口气道，“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有努力的心，又踏实肯干，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唐山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又重新洗了个手，一边干活儿一边回道，“是啊！肯定会越过越好的！”心中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第二天凌晨两点，唐山成就爬起来，就着昨天做好的准备工作，和面醒面弄包子馒头，包子做了白菜粉丝馅、萝卜肉丝馅、白菜粉丝猪肉馅，再加上纯肉馅的。因也是头一回卖，每种馅的只做了五十个，再加上五十个馒头，一共两百五十个，六点左右推着车就出门直奔纺织厂。
唐山成是个实诚人，包子馒头都做得实在，包子皮薄馅多，馒头松软个头大，一看就份量十足。卖的价钱也实惠，馒头一毛，菜包两毛，菜肉的两毛五，纯肉的三毛，同样的价钱却比食堂的划算多了。
他两辈子的手艺自然没得说，晨起路过上班的工人们尝过都赞不绝口，连道食堂的跟这比起来简直就是猪食，生意极其火爆。不到两小时就卖光了，收了五十多块，净利润足有二三十，乐得唐山成合不拢嘴，寻思着明早多做多少合适。
离开学不过几天的光景，以后纺织厂这边当然不能撒手，也就是早上包子馒头，晚上凉菜的事。唐山成还打算等开学后，中午放学以及下午上学放学的时候去学校门口摆摊，卖点零食文具小饰品之类的，应该能卖得出手。
等存够了钱，就在市里买个房子，再把自己跟楠楠的户口迁过来。在这附近买房绝不会亏，过上几年这一片就要拆迁，根据拆迁政策，可以补偿几套房子，以后升值空间也大。
接下来的几天唐山成继续忙着生意，又赶在开学前，托熟客找门路买了一辆二手三轮车，按照上辈子见过的样式改装了一下。除了正常的煤球炉子以外，又找人专门做了两个三孔的炉子，寻思着以后天冷了卖热食，可以放在炉子上温着。
每天早上都是包子馒头，总有吃烦的时候，唐山成就想加点新品种，比如早上炸点油条什么的，但豆浆货源又是个问题，现在的早餐远没有后世那么多种多样，面条粉丝米线啥的路上吃也不方便，唐山成琢磨着，还是先弄点生煎包锅贴啥的吧，不过这些成本要高一点，又不知道能不能合大家的口味，准备过段日子少做点试试。
至于下午的凉菜，这些天唐山成也多加了几样，凉拌豆干、花生米，番茄、粉丝都上了架，反响还不错。等到了秋冬天，就改成热腾腾的麻辣烫。
这阵子忙着挣钱，楠楠多是交给唐老爷子看着，只有在家忙活的时候，能抽出空来跟楠楠说说话，陪她玩一玩。孩子懂事，知道爸爸要挣钱养家，平日里从来不哭不闹，惹得唐老爷子更加怜爱，逢人就夸，有好吃好喝的都想着她，连前些天女儿寄来的麦乳精，也每天泡了给楠楠喝，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
唐山成推脱了几次无果，只好将感激放在心里，将老人家当成自家长辈孝敬，包了唐老爷子的一日三餐，院子里的活更是从不让唐老爷子沾手，如此一来，双方处得更加融洽了。
唐山成打算一开学就加快赚钱的步伐，想着在年前凑够钱在这一带买个房子，这样等过完年，就可以送楠楠去附近的幼儿园上学了。
没过几天学校就开学了，唐山成早在前两天就趁着中午不用摆摊的时候去北区的批发市场进了各种文具零食，开学那天就直接在校门口支起了摊子。
这边摆摊的人不少，但唐山成毕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后世的样式见得多，进货也灵活一些。
摊子上的东西很是新颖，单是铅笔盒就有好几种，单层的，双层的，塑料的，铁皮的，封面上印着各种卡通图像，铅笔和橡皮擦也是五颜六色，多种多样，作业本不说，还有各式笔记本，软面的、硬面的，硬面笔记本还有好几种带了精巧小铜锁的，封面有卡通有风景，更有时下大人孩子都喜欢的《射雕英雄传》的电视剧人物，学生们的注意力慢慢被吸引过来，没多久，摊子边就围满了人。
后世人都说两种人的钱最好赚，一是女人，二是学生，这话实在不假。学生们都还在念书，少有人明白赚钱的难处，因此花钱花得格外爽快。唐山成这些日子做生意也练出来了，哪个买得多了，还会送点小东西，像泡泡糖橡皮筋什么的，引得更多学生围了过来，等到人散得差不多了，再仔细一看，好多先前自己以为贵了点会不好卖的东西，都已经所剩无几。
唐山成嘀咕几句，一看时间已经不早，急忙收摊回家，将剩下的货品卸下来，又把上午做好的凉菜装上三轮车，骑着车匆匆忙忙去了纺织厂，门口已经等了不少人了。
做了这些日子的生意，大家对唐山成的事也多少知道了一些，死了老婆，带着个小女儿，老家没了田地房屋无处容身，学历不高又没人帮忙，老婆娘家还要成日歪缠，只好带了孩子来市里谋生。
有了三轮车唐山成也带着楠楠来过几次，有时忙起来顾不上，她就在一边乖乖坐着也不乱跑，白白瘦瘦的，很让中老年妇女喜欢，连带着更加照顾唐山成的生意。
听说唐山成想多赚点钱，好送孩子去上幼儿园，因此开学还要去学校那边摆摊，大家想着一个大男人照顾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不容易，家里家外就他一个人，同情之中又多了几分理解，所以也没人抱怨唐山成来晚了，都照旧围上来买菜。
学校的生意火爆了没几天就慢慢平淡下来，唐山成心知这是难免的，毕竟文具不像吃的喝的一下子就没了，这时候的东西保质保量，买一次可以用好久，而零食也就是那几样，周边的摊子上都有，唐山成又不能降价销售，虽不至于亏本，却容易惹得同行不满，他还带着个楠楠，更不敢招惹这些本地人。
但即便如此，每天算账时唐山成也是一阵心惊肉跳。上辈子他不过打打零工，能挣到几个钱。是听说八九十年代生意好做，也没想到不过摆摆摊就能挣这么多，现下还是八七年呢，想想带着女儿来市里时，全身上下只有几十块，如今却有了好几千块的家当，唐山成顿时觉得，日子越来越有奔头了。
好心情没有持续太久，唐山成在纺织厂门口摆了这么久的摊，生意是好，可厂里食堂那边坐不住了。这阵子人人都去外头买吃的，食堂的生意就萧条了下来，能在偌大的纺织厂承包食堂的自然有几分关系，又打听到唐山成的摊子是无证经营，当下就去工商局举报了一回。
好在唐山成从来不惯与人争执，做小伏低惯了的，姿态放得低，又说自己是乡下来的，不懂得办证的事，以后一定改正云云，便只罚了款，东西倒是没被没收，不过，近两三天算是白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