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后的第三天,郑疏的教书先生也开始按时来府上讲学,他一日里有大半的光景都在书房。长孙氏也派人来话,郑前营和老太君那边都已经应允,再隔两天就带二人去福寿院给老太君请安。

闲来无事,宋昭便翻看医书,希望去看望老太君时她能有机会为其把脉。若是确认老太君的病情如实,皇帝那边她也好回个准信。

回头再待在府上为老太君调理一阵,开些方子她的任务也算完成。至于什么骑军令、朝堂大事?她们药谷是避世之人,不能参与到这些事情里去。她此行的目的也只是给皇帝和老太君治病,其余事情都不要干涉,以免给药谷带来灾祸。

此外,她也要尽力查出勤国公府是不是隐藏了她们药谷中人,郑前营一看就不是个仁善之人,若是她药谷的人真被扣留,她还得小心行事。

根据最后的消息,是有人看见小弟子最后进了勤国公府最后消失不见的。只不过这事她也没让皇帝知晓,到底药谷和皇家有些纠葛和交易,这事若是让皇帝知道免不了打草惊蛇多生事端。

那小弟子如今也还会定期回信,但从来不报自己在哪里,这才惹人生了疑让她来探一探。

等到长孙氏来找她时,已经是第五日。没了前几日暗沉沉的云雾,放晴后的景物看着格外明朗。

“文竹怎么没有和公主一起,他去了哪里?”

长孙氏今日特意换了身颜色艳丽些的袍子,她这个岁数的主母一般不会穿这样的颜色,但她有一张很显年轻的脸,这衣裳穿在她身上半点也不违和。

宋昭对鸣文招手,示意她去找郑疏,对着长孙氏轻声道:“母亲怎么还亲自过来,驸马在书房呢,儿媳让人去请,他早早就已经换了衣裳,来也快。”

但鸣文刚走到门口郑疏已然回来了,“母亲来了。”

宋昭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小厮,知道是有人给他报了信儿。这人也不掩饰,从来不会用她的婢女,自己的小厮仆从也离她很远,两人不像夫妻,她更像是占了他这院子正房的住客。

她也意识到,这院子里虽说她的人更多,但到底是他的鸿铭院,遇上事的时候也犯不着等她去请,这院子里原来的人也还是事事以他为首。

倒也不是不尊她的身份或者提防,只是一种疏离罢了。

几日没有说话也不曾一起用膳,眼下见面宋昭有些不自在,郑疏因她的冷漠也不好上赶着和她搭话。但长孙氏并未注意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只看着郑疏点点头。

“本来还有些忧心,但没想到文竹娶妻之后开窍了些,今日特意去给先生告了假你也还去书房温书,和从前相比,真是大不一样了。”

长孙氏心里觉着虽然两人并未同房,但公主这事儿是他们国公府有错在先,她为此一直觉得有愧公主。但看到郑疏的变化,又觉得心头宽慰。

闻言宋昭奇怪地看了一眼郑疏,她嫁进来之前草草对勤国公的众人做过一些了解,但了解也不算深。还以为郑疏日日待在书房是习惯使然,还心里嘀咕着这人或许也不像外边传言地那般。

谁知道郑疏只是为了躲她!

一时之间宋昭竟分不清自己是气愤更多还是羞愤更多,这人竟避她如蛇蝎!哪怕心里明白郑疏并不是轻视她,但她仍然觉得气恼,瞥了一眼站在人后的郑疏,更不想搭理。

她跟着长孙氏走在前面,郑疏便也像往常一样落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他自然注意到公主对着他恼怒的神色,但垂眼并未回应。

他其实猜得到她入国公府是别有用心,但目前看来,至少不是什么坏心。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他能察觉到她对他并不厌恶,更能察觉到自己对她上心。

但这不应该,郑疏明白,他是频死之人,什么姻缘情爱,都不是他能肖想的东西。他没有求过医吗?不是的,谁都想活,只是现实告诉他,这只是奢望而已。

他长她四岁,别人在他这个年纪,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但他什么都没有,苟活于世,不过是心愿未了,诸事不曾了结。

只希望公主的事情能尽快了结,离开国公府这个是非之地。

福寿院的人甚至比前院还多,宋昭扫了一圈,发现其中不少小厮都身姿魁梧,像是护院出身。

他们到门口时,门口的老嬷嬷迎上前来见礼,长孙氏介绍这是老太君身边的习嬷嬷。习嬷嬷一边给几人引路一边看着宋昭笑。

“老太君知道公主想来看她乐坏了,高兴添了孙媳,今日早起时觉得精神尚好,早早让我派人去给夫人通信。但老太君腿脚不便,见礼恐有不便,还望公主见谅。”

宋昭连忙接话,“不敢,老太君也算国之重臣,萝宜无功无名,只担了个公主的名头,怎敢受老太君的礼。老太君能见我、不厌恶我就是荣幸至极了。”

习嬷嬷被她的话逗得直笑,正巧也到了地方,里面的老太君明显也听到了几人说话,轻微的笑声也从里间传了出来。

“是公主来了吗?”

老太君的声音如同预想般有些威严,但又因病声音有些微弱,好在众人耳力都不错,轻易都听到了老太君的声音。

“欸,是孙媳来看您了。”

宋昭跟着长孙氏跨过门槛走进去,一眼便看见老太君靠坐在床榻上。外间的窗户开着透气,站着不少奴婢,里面却没几个人。

老太君额心处有一处朱砂痣,稍稍向着左眉偏一些,嘴角微微下拉。盖因也是手上沾了不少人命的将军,就单单靠坐在这里也不怒自威,倒是很符合她年轻时候“能止小儿啼哭”的凶名。

但此刻脸上却笑眯眯的,冲散了不少凶意。宋昭便跟着见礼,心里也因为老太君的笑容放松很多。三人走进去之后习嬷嬷便站在外间,没跟进来,屋内的婢女也跟着退了出去。

“好孩子,到跟前来。”

老太君朝着宋昭和郑疏两人招手,又让长孙氏自己找位置落座。宋昭跪坐在床边上任由她老人家打量,余光却悄悄去观察她的脸色。

都说医者讲究望、闻、问、切,凑近了也更方便她查看。

“祖母看着比上次孙儿来时康健了许多。”

郑疏也跪坐在老太君面前,语气亲昵,老太君笑着摸摸他的头,神情感慨。

“许久不见,文竹也娶妻了。”

老太君不是郑前营,定然没办法接受勤国公这等偷天换日欺上瞒下之举,故而府中也没人告诉她郑疏娶妻的真相。

郑疏顺从着点头,“是啊祖母,孙儿长大了。”

宋昭只觉得老太君虽气色不算很好,但行为举止与常人无异,何故郑前营要做这么大的动作甚至连府上亲眷都不得探视。

她可知道今日二房三房都来了人,想要一起来看望老太君,多少真心多少假意她不知道,但都被回绝了却是真的。

“母亲又忘了,文竹都二十有一,早到了娶妻的年纪了。”

长孙氏这一开口,老太君露出恍然的神情,甚至有些呆滞。“文竹二十有一啦?”

她眼里的惊讶不似作假,又很快收敛起来,对着郑疏歉意地笑。“瞧祖母这记性,又忘记你的年纪啦,文竹别怪祖母,祖母年纪大了。”

郑疏便也轻笑回应,“没事的祖母,孙儿不管到了什么年纪也依旧是祖母的孙儿。”他和老太君说话时和平日里有些不一样,还是那个温雅和善的壳子,可句句都像是在撒娇。

这个撒娇不是女子对夫君的撒娇,而是为人子孙对长者的亲昵,连带着脸上的笑意都真诚了许多。宋昭沉浸在两人的对话里,觉着有哪里不对,却一时说不上来。

“公主勿怪,只要文竹一在跟前,老太君常常就把别人忘了,不是故意要冷落您。”

许是她出神太过明显,引来长孙氏的宽慰。这时候郑疏便也顺势拉过她的手,放在老太君跟前。

“祖母,这是您的孙媳,您不是早早就想见她吗?她来了,您聊了一句就把人忘了。”

触碰到冰凉的手指,宋昭终于清醒了,也发现了是哪里不对。老太君看似一切正常,但无论是郑疏还是长孙氏,与老太君说话时的语调都有点哄着的意思。

据她所知,老太君是不爱笑的,但并不是说眼前这人不是老太君。毕竟再如何,她也是公主,当初求见老太君也是搬出了皇帝,郑家还不至于找一个假老太君在她面前演戏。更何况郑疏的反应,显然是对老太君现在的样子心中有数。

她是觉得,眼前的老太君跟她所知道的老太君有些不一样,至少在她所知道的消息里,郑前营没有谢客前,老太君见人也是不爱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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