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苏婉儿在自己的寝宫床榻醒来,欲起身却发现自己被床被裹得严严实实,身上还盖着一件厚重大衣,苏婉儿硬是费了些功夫才得以起床。

“寒露,虽已入冬,你倒也不必将本公主裹得如此严实吧,本公主没被冷死倒是快被闷死了。”寒露早已将早膳备好,在门口静等苏婉儿喊她。

“公主,昨晚可是那位东陵来的公子送你回的翎羽店,给你盖的被子,可不怪寒露。”寒露一边为苏婉儿更衣一边委屈巴巴地将昨晚的来龙去脉讲给苏婉儿听,“公主,说来奇怪,平日里稍有些风吹草动就会惊醒,可是昨天夜里虽下了一场暴雨,寒露却见你睡得安稳。”

苏婉儿细细回想,自己在睡眼朦胧中看到宁无忧大步流星抱着自己横穿在红墙黄瓦,他穿着一身墨色长袍,似要与这黑夜融为一体,但那张清冷的脸,便是无穷无尽的黑夜也无法吞噬掉他半分光彩。

“公主想什么呢?快用早膳吧,都快凉了。”寒露看了看这一桌玲琅满目的早点说道。

用完早膳的苏婉儿看向床榻上的缂丝大衣,心想:宁无忧许是怕我夜里着凉才留下大衣,没想到这人看着冷漠至极,关键时刻还是挺贴心的吗!

寒露见公主眼勾勾盯着那件大衣便说:“公主,那是东陵公子留下的,昨晚临走前和我说让公主命人将衣襟处的口水渍清理干净再归还给他。”

“噗……”苏婉儿听罢将早茶喷了出来,“寒露,拿剪刀。”

“公主,你…你这是要作甚?”

“恩将仇报的小人!我要剪了他的破衣服!”

“公主!今日是南阳国主亲临北国的日子,还是早些梳妆打扮去正殿迎接才好。”苏婉儿身边要是没了寒露,定是会惹下不少祸端。

“砾江已经结冰了吗?”苏婉儿冷静后便坐在梳妆台前挑选起簪子。

南阳国和北国隔着一条江,就算是水性极好的南阳人不幸坠江也定当被江中的沙砾折腾的面目全非,故南阳国的人都叫这条江为砾江。

南阳国与北国世代交好,凛冬来临,江面结冰之际,南阳国便会派使者与北国人民共度上元节。

“是啊,公主。今年入冬较早,砾江许是已经结冰了。”寒露翻出去年苏婉儿生辰收到的玲珑响铃簪,“公主觉得这支簪子如何?”

苏婉儿盛装打扮后,出落得愈加亭亭玉立。青丝如瀑,红唇若樱,眉似柳叶澄碧,瞳似春光婉娩,粉面桃腮,玉颈似纤月皎洁,楚楚动人。

苏婉儿启程去正殿的路上,正遇宁无忧和一群礼部的女眷们交谈胜欢,苏婉儿和宁无忧朝夕相伴的这些日子从没见过他笑得如此欢。

“公主看什么看得出神?”寒露顺着苏婉儿的目光看去,“那不是东陵公子吗?什么时候和礼部的人如此熟络了?”

听罢,苏婉儿莫名有股酸意涌上心头,头也不回地往正殿走去。

正殿中,男子一拢锦衣,玄纹云袖一摆端坐在正席,与北帝酌酒对饮。苏婉儿站在正殿外,一眼就认出了南阳国主南子涣,细碎的头发盖住了南子涣光洁的额头,那一双温柔得似要滴出泉水来的眸子嵌在一张清秀俊逸的脸上。

南子涣看到了殿外的苏婉儿,全然不顾自己一国之主的身份,踉跄地起身奔向苏婉儿。

“九儿!”南子涣抓住眼前少女的袖摆,一身素衣绫罗身披貂皮斗篷的苏婉儿在殿内烛火得映衬下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环资艳逸,柔情绰态。

“子涣哥哥怎一股酒味,快离我远些!”苏婉儿嫌弃地向后退了几步。

“婉儿,休得无礼!”北帝放下酒杯,严厉道。

苏婉儿看向眼前的男子,忘了他已不再是那个懦弱无能的南阳太子,而是高高在上的南阳国主。

记得小时候,每年上元节前夕,南阳国主都会带着一袭人来北国共庆佳节,国主身后便总跟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太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南子涣和国主周围其他皇子相比便显得格格不入。

外人都说南阳太子是个“爱哭鬼”,苏婉儿有日便撞见南阳皇子们正在做鬼脸取乐跪在地上哭得不成样的南子涣,苏婉儿当时虽年幼但却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她哪斗的过眼前这几个大他半截身子的皇子,最后竟是两个小人在地上相拥而泣。

那一年入春较早,砾江江面的冰已消融得所剩无几,南阳一行人便长居在金陵,日复一日,南子涣和苏婉儿便成了形影不离的一对两小无猜。

“父皇和我说,只有自己变强大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父皇说她最想保护的就是我和我母妃,还有举国百姓。”苏婉儿擦去南子涣眼角的泪痕,“子涣哥哥,你有想保护的人吗?”

南子涣坚定的点了点头,看向眼前的苏婉儿,“我想保护……你。”可那时的苏婉儿却只当这是一句玩笑话。

后来苏婉儿在北国偶有听闻南阳的软弱太子竟一夜之间判若两人,少年英勇持枪杀敌,在朝堂大谈理想抱负,弱冠之年顺利登基,成了南阳最年轻有为的国主。

此时此刻,苏婉儿年少的玩伴就站在她面前,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那双眼里再无年少时的闪避胆怯,取而代之的是柔情似水却又赤诚坚韧的眼神。

“无碍无碍,九儿在孤面前,不必拘束。”点点的烛光落在南子涣的眼中皆是温柔。

“子涣哥哥,我们出宫去见悟一悟二吧,他们天天念叨着你,念得我头都大了。”苏婉儿踮起脚,趴在南子涣的耳边悄悄说。

“九儿说去哪,孤就去哪!”南子涣也俯下身,低语道。

“婉儿,南阳国主许久未来金陵,赶紧带他出宫逛逛吧!”北帝看着正殿上两人左顾右盼窃窃私语无心留下的模样,便顺手给了他们一个台阶。

“谢父皇。”

“谢北主。”

两人道谢后,便踉跄地跑出正殿。

“用走的!”北帝在殿内一声令下,两人似是被缰绳勒住的野马,停住了奔腾的步伐。

东市是去长明山的必经之路,苏婉儿如往常一样顺道在东市婆婆那里买了几个肉包给悟一悟二。

南子涣见状许是怕苏婉儿亏待了他那两个武僧兄弟,硬是拉着苏婉儿到各家酒楼里打包了些鸡鸭鱼肉。

“这小子果然成了国主出手就阔绰了许多。”苏婉儿内心想。

禅罗寺傍山而建,前墙高数丈,后墙仅三砖之高,大佛端坐于庙内,高达三丈,寺内古木参天,秀竹郁郁,香客寥寥,一派幽静。

“悟一、悟二!”苏婉儿朝着正在古井旁打水的两人挥手,“瞧瞧谁来了!”

“子涣哥哥!”身着麻衣,形消瘦骨的两人无视提着肉包的苏婉儿,扔下水桶径直朝南子涣走去。

南子涣在北国的那一年,不仅和苏婉儿成了两小无猜,与悟一悟二也成了好朋友。苏婉儿常常拉着南子涣和悟一悟二一起练功,久而久之,南子涣也学会了几个招式,那群南阳皇子也未曾再取笑捉弄过他。

“你们可真会挑日子,方丈们今日都下山化缘去了。”悟一看了看南子涣手里提着的菜篮子说,“让我看看子涣哥哥给我们带了什么好东西。”

“婉儿说你们就好吃肉,孤也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随便买了些。”南子涣打开菜篮,扑鼻的香味阵阵袭来。悟一悟二就像两头饿狼,抓了一把美食就往寺外走。

四人坐在寺外的石梯上,一边欣赏着这山间的美景,一边寒暄这几年各自的生活。

悟一悟二这些年,各自修炼起了阴阳诀两派气功,听闻修炼途中两人差点儿摔下山崖,苏婉儿有日来寺内看望两人,见病榻上的两人日日吃的都是些难以下咽的大饼馒头,便下定了决心,要改善两人的伙食,小小年纪的她不懂为何“和尚不能吃肉”这个道理,便提了胆和肥耳方丈去争论。

令人意料之外的是,肥而方丈突然悟透了“生命轮回”的真理,便更改了寺内清规“和尚食肉,但勿杀生。”所以寺内的和尚下山化缘途中,但凡遇到了河道边搁浅致死的鱼、失足跌落悬崖致死的禽兽,都会一一带回寺内。

寺内的和尚武僧们因为食了肉,身体强健了不少,悟一悟二练起阴阳诀来也更行云流水了。

至于南子涣这些年,可谓“命运多舛”,身上深浅不一的伤疤便是他这些年来蜕变的见证。

苏婉儿这些年相比这三人过得还算安逸,只是到了出嫁的年纪,父皇总是有意无意提及要给自己觅佳婿,苏婉儿倔强不肯,北帝也拿她没辙。

夜色朦胧,惨白的月光映照在长明山,犹如覆霜盖雪,远方的山间村落,透出闪烁不定的灯火,四周草丛间,偶尔飞掠过点点萤火。

四人仍在侃侃而谈,可是时候分别了。

南子涣将苏婉儿护送到翎羽殿,“九儿,我……”南子涣欲言又止,“我很想你。”

这七年里,南子涣经历了太多,在宫中和兄弟明争暗斗完又转战到沙场上和敌人拼死搏斗,

生于帝王家,他就如同池鱼笼鸟,身不由己却又无可奈何,这七年来支撑他的便是苏婉儿,于他而言,苏婉儿就似一缕阳光,让他原本荒芜的心田开满了繁花,他无一日无一夜不想她。

“子涣哥哥莫不是傻了,九儿今日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为何还说想我?”苏婉儿秀气的柳眉微微蹙着,在她那稚气的脸庞上扫出浅浅的疑惑。

其实,南子涣也不知,为何想见的人现在就站在他身边,可他依旧还是那么想念。

“夜凉,被子盖实些,明天见。”南子涣顾左右而言他,匆匆留下一席话便风尘仆仆地离开了。

殿外,一男子身着黑色锦袍,俊秀的脸庞满是清冷,他看着殿内亲密的两人,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木簪。

宁无忧在殿外等了许久,他很是期待苏婉儿看到这支为她精心打造的木簪时喜悦的表情,虽说是木簪,但原料是今日礼部尚书赠予他的紫檀木,北国的帝王将相家最是喜用檀木做桌椅板凳,但少有人用紫檀木制成簪子,宁无忧手中的这只木簪虽谈不上贵重,但胜在别致。他还给这个木簪取了名“木有枝”。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王爷,陛下约您在侧三殿假山处碰面。”突然出现了一个身披铠甲配着刀的守卫,在他身边留下这句话后便又若无其事的向前走。

“父皇竟已将奸细渗透到皇宫内部了?”宁无忧心中惊叹着东陵蚩启帝的手段高明,“苏婉儿……不能再拖了。”

假山旁,一团黑影正在窃窃私语。

“交予你的事可办妥了?”一男子的声音雄厚深沉。

“已妥,父皇的宏图大业近在咫尺,北帝难逃一死,整个北国也终将收入父皇膝下,只是儿臣觉得可以留着那九公主一条性命,将她充做东陵的女奴,父皇可别忘了林氏的虎符至今下落不明,或许就在她手中。毕竟凡事给自己留个退路,父皇意下如何?”

“你向来思虑周全,若虎符真在那小女郎手里,她倒是还有一些利用价值。”

“父皇英明。”

黑影分为两团,各自消失在夜幕里。

这几天,宁无忧白天在礼部打下手套消息,夜里便辗转反侧思虑该如何护住苏婉儿的命,苏婉儿不能死的理由他想了千千万万个,他对蚩启帝了解地透彻,他的父皇杀伐果断,常人性命于他而言就如草芥,除非此人还有利用价值。

“苏婉儿。”

“苏婉儿。”

宁无忧猛然坐起,满头大汗,环顾四周,梦里苏婉儿消失在熊熊大火里……他披上斗篷,一跃而上,来到了翎羽殿,只有见到苏婉儿才能平复他被噩梦支配地恐惧。

那一晚,他靠在窗前,听着屋内少女时有若无的呼吸声,一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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