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肃穆的祠堂内,只有一位十六岁的少年跪在蒲团上,脊背挺直,垂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线香燃起袅袅细烟,不远处的烛火跳跃,映在少年的脸上,浓密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薄唇紧抿,似乎是在独自生闷气。

“赵钰泽!罚跪的滋味如何啊?”

一名少女从门缝里钻进来,带着一缕阳光,打破了祠堂里的沉闷。

少女身着娇俏的豆青色织金流云百褶裙,满头青丝绾成双平髻,两边各簪一只珍珠玲珑蝴蝶钗,垂下与衣服同色的发带,缀在身前。

弯弯的墨眉下是清澈明亮的杏儿眼,细细看去似林间小鹿般灵动明媚。

只是这双杏眸里此时此刻正满含戏谑,摆明了就是要看热闹。

赵钰泽被阳光刺地眯了眯眼眸,有些迟缓地抬起头,那双含情的桃花眼落在来人身上。

“好得很,沈大小姐要不要亲自来试试?”

他就知道,看他出丑这种事,怎么可能少得了沈茗。

沈茗“嘁”了一声,走上前蹲在他身旁,神情中夹杂着几分好奇:“听说你这次是跟吏部尚书家的小公子打架,才被罚跪祠堂的?”

不等赵钰泽出声,沈茗又“啧啧啧”地摇着头,眼神里透露着假意的怜悯:“真可怜,膝盖都跪肿了吧?”

要说这赵钰泽,出身金贵,是英国公家正正经经的嫡子出身,可惜这混小子就是个大魔王,整天只知道招猫逗狗,惹事生非。

这一次,赵钰泽不知道是因为何事,竟然当街和吏部尚书家的公子李文德打了起来,闹得鸡飞狗跳。

赵钰泽从小习武,圆滚滚的李文德哪里是他的对手?一下没躲开,就被赵钰泽从酒楼二楼的窗户里踹了下来,摔断了腿。

吏部尚书知道后,看着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面色苍白的儿子,疼得心肝肉地直叫唤,第二天就上书弹劾英国公赵骅管教子女不严,让赵骅丢了好大的面子。

赵骅知道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让人把赵钰泽扔进了祠堂里罚跪。

沈茗今日从国公府的下人嘴里听说了这件事,下了学就赶过来瞧他的热闹。

沈茗见赵钰泽不理她的话,于是又凑到跟前,杏眼弯弯,笑嘻嘻地重复了一遍:“到底是因为何事啊?竟然惹得咱们国公府的世子连脸面都不顾了,当街与人起冲突?”

赵钰泽垂眸,眼神描摹着近在咫尺的少女明媚的眉眼,想起那天从李文德嘴里听来的下流话,嘴唇微微翕动,最终还是岔开了话题:“小打小闹而已,没什么好说的,你今天没被孙学究打手板?”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沈茗就生气。

“都怪那个柳玥,把我昨晚写好的文章弄湿了,字迹污成一团,看都看不清,孙学究嫌我态度不端正,就打了我十下手板。”

赵沈两家是世交,府邸也紧挨着,赵钰泽和沈茗算是青梅竹马长大的缘分。

六年前,赵骅请来大名鼎鼎的孙学究来指导沈茗和家中几位子女的学业,周围权贵听说请来的是孙学究,也想着把家中适龄的孩子送到国公府来学习。

赵骅为了卖各位个人情,也都照收了。

其中就有平阳侯家的一双儿女宋锦佑和宋舒婧,除此以外,还有与沈茗身份相当的武安将军家的女儿柳玥。

虽说沈家和柳家都是武将出身,但两家在对子孙后代的培养上却截然不同。

沈家不论男女老少都要习武,随时做好戍守边关,为国捐躯的准备。

而柳家则不同,只允许男子习武,女子则像文官家的女儿们一样,学习琴棋书画,女红刺绣,等到及笄后,嫁一个好夫家为柳家在朝堂上获得助力。

因此,沈茗看不惯柳玥的矫揉造作,柳玥也瞧不上沈茗的粗俗无礼。

这次柳玥故意给沈茗使绊子,按照沈茗睚眦必报的性格,必得在别的场子上找回来。

……

赵钰泽听到沈茗这么说,轻呵一声,眉头微微挑了挑,嘴上依旧不饶人:“笨死了,这都能让人欺负了去。”

……笨?

这家伙说谁呢?!

沈茗火从心中起,攸地起身,对着赵钰泽的大腿就来了一脚:“赵钰泽!你竟然骂我,你是在帮着柳玥说话吗?!”

赵钰泽跪了一天,双腿本就酸麻胀痛,猝不及防被踹了,那股刺痛的麻意瞬间沿着大腿涌到全身,险些没撑住摔倒在地。

他堪堪稳住身子,掀起眼皮,颇有些恼羞成怒地问道:“你做什么?”

沈茗也是踹完才想起来,赵钰泽已经跪了一天,自己这一脚下去恐怕会让他的腿更难受几分,正当她犹豫要不要道歉时,就听到了赵钰泽的这声质问。

什么道歉什么愧疚,当即抛之脑后,沈茗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谁让你骂我的?我看你就是想帮着柳玥说话,我还就踹你了!”

赵钰泽被她的理直气壮给弄笑了,他依旧挺直着身子,脸上涌现出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那你是想让我帮你说话?行啊,你叫个好听的来听听。”

沈茗警惕地看着他:“什么好听的?”

“就像你小时候叫的……钰泽哥哥。”

沈茗比赵钰泽小两岁,自会说话时起,就天天跟在赵钰泽屁股后边叫“钰泽哥哥”,像个小跟屁虫一样,当时两家的大人们还开玩笑,说要给两人定个娃娃亲。

可谁知,娃娃亲没定成,沈茗和赵钰泽就闹成了冤家。

也不知道是怎么结下的梁子,两人见面就掐,谁也不让谁。

别看沈茗年纪比赵钰泽小,却一点也不吃亏。

小时候沈茗被父亲罚在院子里扎马步,赵钰泽就趴在墙头嘲笑她,甚至还想翻墙过来笑。

沈茗哪能让他如意?从墙角掏起一根杆子就打了过去,赵钰泽躲避时手一松,结果从墙头上掉下去,摔得屁股疼了半月才好。

现在赵钰泽竟然还敢提出让她叫这种称呼,还不如给她一鞭子来得痛快。

“赵钰泽!”沈茗恼怒,伸手就想去打他,“士可杀不可辱!”

赵钰泽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样,抬掌接下这一拳,之后掐住她的胳膊利用巧劲把沈茗锁在身前,得意笑道:“还想打我?再练个几年吧。”

沈茗被他扼住脖颈,动弹不得,气得低头对着他结实的胳膊咬了下去:“你放开我……”

“嘶——”赵钰泽手臂一疼,敛起笑,凶巴巴地威胁她:“沈茗,你松嘴!”

“唔唔唔!”沈茗在他怀中挣来挣去,就是不撒开嘴。

少女身上陌生的温度透过衣衫传递到赵钰泽身前,发丝间丝丝缕缕的桂花香涌入他的鼻中。

他眉间微怔,募地松了手,啧了一声撇过头去,不再看沈茗:“祠堂之上不能喧哗,你赶紧走吧。”

沈茗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向他宣战:“赵钰泽你给我等着,明天的秋猎我一定把你打成京城里的笑柄!”

说完又踢了一脚赵钰泽跪着的蒲团,扭头离开。

赵钰泽没有与她争辩,只一动不动地盯着一旁的烛火,悄悄红了耳廓。

点击阅读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