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城比白城繁华很多,距离离最热闹的常乐城很近,离全国首都--昌安也不远。
我牵着木偶进城时,天色尚早,还有卫兵盘问来人,我在包里掏了好一会,才把皱巴巴的身份证明掏出来。卫兵看了看,问,“小孩的呢?”
我弓着身子,满脸的无奈,委屈道:“我糊涂的很那!未婚先孕,孩子他爸是长春人,我是白城人,现在孩子证明办不下来!我都急死了!!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这里的县太爷松了口。您行行好!让我进去吧!孩子到该上学的年纪了!”
卫兵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把我们放进去了。
进城之后,人就多了起来,街上张灯结彩,比白城繁华许多。木偶东摸西摸,对一切展示出万分好奇,她兴奋的拽着我看这个,又拽着我看那个。
在她眼里漂亮的小风车,色彩斑斓的糖果还有精美的发卡和玩具,在我眼里是:哇!这个买不起!哇!那个买不起!哇!!!一个馒头要5钱!!吃不起饭了!
工作工作工作!赚钱赚钱赚钱!
我目光搜寻着各个店门口,看到有招聘启事一样的纸张就过去看。
木偶很不满:“你怎么就知道工作?今天就陪我玩嘛!”
“我要吃饭呐!如果要住店,我们的这些钱连零头都不够哦!”我摸了摸木偶的头发,很柔软,像是真的,“但是!找到一个长工,说不定包吃包住的!我之前在这里做过活,只是不知道还要不要人,现在多看看,也是多点后路嘛!”
木偶低头,闷闷的说一句:“我知道了。”
我牵着木偶走了一会,她才想起什么似的:“之前做的木雕不是还有剩的?”
“是还有!”我应她,“那我们先去典当了?”
她用力的点点头,“那今天你陪我玩!”
我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拉着她去了典当行。
从典当行出来,她看着我手里换到的钱发呆。
我安慰她:“你手艺虽然好,但是这是长春,跟我们一开始的那个城不一样,跟白城更不一样。原先我们远离都市,所以买卖的出价,而这里,这样的手艺人比比皆是,你的木雕规规矩矩,不算出彩,能换到这么多不容易了!况且…新的玩具层出不穷…”
木雕,已经过时好久了。
最后那句我忍着没说,用了所有的钱,勉强住了一个小旅馆,它管了我们的晚饭。
夜晚,赶路赶到精疲力尽的我随便洗漱就睡了,打算第二天一大早去找工。
第二天早上,木偶躺在我身边,拿着仅剩的一点木头刻的一只特别特别小的猫,正放在手心里端详着。
她看起来,有些郁闷,一直微笑的嘴角耷拉下来抿成细细的直线。
也许是我说的话伤了她幼小的心灵吧。
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啊!我叹息。
我挪过去,一只手揽着她,想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她。
正斟酌词汇呢,木偶主动把头往我身上一靠,头缩我怀里就开始哭起来。
瞬间,我词穷了。
通过之前的相处,我知道她的眼泪有专门储存的地方,主要用来扮可怜的,现在…
她哭着,抽抽噎噎的说:“我是不是没用了?”
“不…不是”我半抱着她,“你…很厉害的,比一般孩子都厉害。”
她闻言不为所动,还是哭,好不容易才收了泪,但还是窝在我的怀里,紧紧的拽着我的衣服,她说:
“我好难受…”
我更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哄孩子,是我的死穴。
她又说:“我想起了,我主人死的那天,我那样的无能,我不能修好她,她不是机器……我眼睁睁的目睹她的死亡,我不能…我不能…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疼痛…”
人常常为了自己的无能而哭泣,我没想到木偶也会。
甚至难过到,连话都说不清。
一直到阳光直直的照进来,把整个房间都照的亮堂堂的,她才止住泪水。
我给木偶仔细的擦了脸,保证她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便让她安心呆在旅店里,我独自出门找工作。
我先去了之前几家熟悉的门店,有在招工的,但都不适合我--太过于卖命。
又去了昨天看中的几家,只有一家留我下来,做了个收拾仓库的活,管吃住,工资不算低,而且还是单人间。
我很满意。
当天晚上我就把木偶接了过来,在安排的宿舍里住下。
木偶跟着我回宿舍的路上,指着跪在广场中央的女子问我,为什么女子跪在那?
“她啊?”我瞥了一眼,“她有冤案吧。”
从长春城开始,就有一个规定:有冤案之人,可以跪在最繁华的地段,向百姓诉苦,如果百姓认为他冤,则获一次开堂重审的机会。
但谁获得过这个机会呢?
不知道。
“…相信我…灾厄…大概率…”
“大家…谁负责…你不属于…管…离开吧!”
一些碎片闪入脑海,我摇了摇头,把这些碎片又摇回了记忆深处。
“我们帮帮她吧!”木偶扯住我的衣角。
我摇头拒绝。
“为什么?”
经典一问。
曾几何时,自己也被这样问过。
为什么?
非亲非故,我甚至不是这个城市的人,我为什么要管?我凭什么要管?我难道可以解决那个可怜女人的问题吗?
……
“没有为什么。”我答。
“你好冷漠哦!”木偶抱怨道。
我点了点头,“我就是冷漠,怎么了?我自己饭都要吃不起了哎。”
木偶安静了一会,又问:“那你知道她背后的冤案吗?白天,她应该说了吧?”
这时,我们已经走到宿舍门口,已经看不见那个跪着的女子。
我钥匙刚刚插进门锁里,一拧,咔吧一声,门开了。
我无视斑驳的墙面、空气中弥漫的霉味、极薄的被子以及木偶的问题,看了看房间自带的卫生间还不错,然后一屁股坐在床上,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木偶又问了第二遍。
我很不耐,回:“她是昌安人,丈夫腿摔断了,没人赔!家里小孩又闯了祸,不小心掀翻了人家摊子,孩子也被倒下的摊子压伤。摊主要赔,医院要钱!”
木偶思考半响,没思考出个谁是谁非来。
在她思考问题的时候,我已经洗漱完毕,打算睡觉。
木偶并没有打扰。
第三天早,我上工时,发现那个女人不见了。
也许是跪累了或者家里人等不起,反正,她不见了。
我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之前在长春城工作时,见过不少:各有各的苦楚,各有各的不平。时间最长的,跪了五天。
真正被提案重审的,廖廖可数,并且跪的时间都不长。
管仓库的活不轻不重的,木偶在街上逛的无聊了,就会来找我。
她也常常能够看见有人跪在那,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她很可怜这些人,但碍于身份,她不能够给予一点点安慰。她试图劝服我去帮帮忙,但往往我都找借口推辞。
我也很疑惑,这个常乐出品,却单纯善良成这样,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她坐在门槛上,手托着腮,眼睛跟着我进进出出,“之前被人骗过,他为了探寻我有思想的真相,差点拆了我,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他好像也是卖惨。
你看上去比我还容易被拐,所以我才让你去啊。”
我噎住,不知道她是聪明呢?还是聪明呢?
接下来一个月,她渐渐明白了什么,对于街上跪着的人也无视起来,开始摸清楚这个城市的一砖一瓦。
话题也转变为:李家炊饼好吃还是顾家炊饼好吃?衣服哪家又便宜又保暖?等等。
一个月后,我根据木偶‘游手好闲’提供的信息买了一套冬装和一些干粮,顺便升级了一下水壶,还给木偶换了件衣服。
一切准备就绪后,我们又上路了。
走的时候,又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跪在那,声音已经嘶哑,他不断重复着他悲惨的人生。
不断有人走过去,不断有人走过来,只是没有人停留,甚至连表情都不变一变。
他们不断错过这个男人,男人也不断错过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