囤布间,炭盆子旁。

脑满肠肥的刘师傅,不耐烦的磕着烟袋锅,使得烟火星子到处飞溅。

借着昏暗的洋油灯,瞅了瞅小矮桌上空空如也的酒盅,轻咳了一声,瞟向了正在一旁摆弄布架的柱子。

柱子不明所以因而无动于衷,刘师傅歪嘴以示轻蔑。

这憨直呆傻的小子,眼里分不清个轻重活,也该着成日让他做些白搭功夫的事!

“柱子?这灯...烧你们家油啊?”

“一晚上我说多少遍了,让你把灯弄亮点、弄亮点!”

“耳朵眼里塞驴毛了?还是装着听不见?啊?”

“没有没有,知道了师父。”

柱子颤了一下,慌忙搁下了整布的活儿,抓紧跑过去挑了挑灯捻。

刘师傅连正眼都不带瞧柱子,重新填了锅碎烟叶子,偎下身凑到跳动的火苗跟前,又点上了。

“这光有酒,没个下酒菜不行啊...”

“难不成,厨屋的炉子倒了?”

柱子顺势蹲在了刘师傅身边,借着火苗子烤起了手,回道:

“想着兔子肉跟鱼该是好了,我这就去给您端来?”

刘师傅短眉一撩,眼神亮了,却是说道:

“还是再等等吧,老话说了,这饺子就酒,滋味才算有。连吃带喝的下了肚,那才叫美呢。”

柱子不由低头撇嘴,鄙视的模样跃然于面。

恰好在这个时候,周太太领着念祖跟寿亭,把饭菜送来了,齐整的摆了一桌,香气四溢。

期间,刘师傅非但半句客套话没有,便是连起身都懒得给人做做样子了。

周太太没有一点愠色,反是带着歉意心平气和道:

“刘师傅,快趁热吃。”

“这兔肉和鱼兴是味道淡了些,我叫念祖给你剥了几瓣子蒜,就着味道应该还行。”

“我也是,光顾着忙活家里了,忘了今儿是腊八,现买面也来不及,饺子包的不多,您将就着用。”

白面这玩意,不消说村里了,城里都是稀缺货。

刘师傅也是生了张狗脸,瞧着香喷喷的饭菜,咽了口唾沫,乐了起来,说道:

“行行行,有饺子有肉,就是过节!”

周念祖望着刘青那张贱笑的阴阳脸,心头不免冷哼了一声。

只是这时候,他自己同样挂上了满面笑意,凑到了柱子身侧,道:

“柱子,你跟咱娘一起过去吃吧,好让师傅消消静静的喝上两盅。”

“娘,你们先过去,我随后就来。”

柱子听了很是高兴,起身就想走。

谁料刚站起来半截,却是又面泛犹豫的看向了刘青。

只见刘青压低脑袋拿起筷子,朝外一拨,柱子这才如蒙大赦。

便是这样一个仓促的举措,使得周念祖对柱子的印象,又降低了。

跟着给小六子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跟娘亲先行离开。

六子会意,领着柱子搀住周太太转身就走。

周念祖依旧笑如春风,不再去管几人,而是径自拿起方桌上的锡壶,躬在刘师傅身侧,为他满上了一杯烧酒,毕恭毕敬道:

“师傅,您只管吃您的,徒弟在一旁伺候着。”

“我跟您说,这腊月天儿的青鲤鱼,肉最是鲜嫩。”

“特别是我娘做的时候,担心入不了味,吃着不爽口,特地在鱼身上,开了几刀子花。”

“来,我帮您去了刺,您好尝尝看。”

刘师傅侧首,心想:

嘿,这小子挺会来事的,看起来昨个没白敲打他。

要不然呐,他还不知道周家门里,谁才是真正说了算的那个呢。

尝了两块周念祖给自己剔得鱼肉,嗯,你还别说,好吃又利口!

再夹个饺子,往醋碟子里一蘸,嚼吧嚼吧,越吃越香,刘青胃口大开!

吃了两口饺子,刘青又端起了酒盅,“滋儿溜”一声喝了个底掉,乐得呵的点起了头。

周念祖也不言语,只是耐着性子,伺候着刘大头胡吃海喝,瞧见酒盅一空,立马提壶斟满。

“你小子...叫什么来着?”

“原本就姓周,昨儿才得个名,叫念祖。”

“啊,周念祖...”刘青拿眼搭了徒弟一眼,继而道:

“先别剔那鱼了,去,给师傅再烫壶酒去。”

“好嘞!”

不大一会儿,周念祖拎着一壶热酒折了回来,脸上还是保持着笑容。

“师傅,刚给您烫酒的时候,徒弟顺手墩了壶水。”

“等您吃饱喝好喽,我叫小六子过来给你洗洗脚,完了再给您捏捏肩。”

“嘿,这感情好!只是...那小六子能乐意?”刘青试探着问了一句。

周念祖满口应道:

“嗨,不瞒您说,刚我去烧水的时候,他跟着我来的。”

“一听说我想给您洗洗脚,他当时就耷拉脸了。”

“耷拉脸儿?”刘大头皱眉。

周念祖继续咋呼:

“可不是,死活让我把这份孝敬让给他!”

“六子还说了,跟着您能学上手艺,往后到哪都饿不着。”

“这也就是我们哥俩手头不趁钱,光有一膀子死力气,要不然的话,怎么着也给您添件大皮氅子。”

“像师傅这样本事高,声名远播的能耐人,只要出了门,就是一身行头也得高人一筹。”

“哈哈,好!你也别在这留着了,快去吃口饭,回头师傅在屋里等着。”

“得嘞,那徒弟先走,师傅慢用。”

周念祖离开了。

刘大头斜眼望着自家小徒弟的背影,眼底噙满了漠视。

哼!

就冲你这股子灵透劲儿,这辈子也甭想从我这偷走半分本事!

老实巴交的柱子,我都添着七分小心,更别说你们俩了!

跟我耍心眼?

也不看看爷是从哪熬出来的!

就凭你们俩小东西,想瞎了心吧!

一大一小,心思各异,腹藏鬼胎。

......

......

东屋,不大的圆桌上摆满了可口饭菜。

席间,却是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直至周家夫妇离桌后,陈六子方才打破了这份怪异的静谧。

“小五子,你刚跑去伺候刘青吃喝的时候,咱爹的脸色,可是不大好。”

周念祖扒拉着饭菜,抽空回道:

“意料之中,过几天就好了。”

“过几天就好了?怎么个好法?是你伺候惯了?还是让咱爹看习惯喽?”柱子呛声道。

周念祖白了柱子一眼,懒得跟这号木头疙瘩废话,继续埋头扒拉饭。

采芹妹妹此时踌躇道:

“五子哥,虽说俺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俺明白,你肯定是为了咱们周家好。”

心眼通透的陈六子又插话道:

“小五,我琢磨着,你有些操之过急了。”

“咱跟刘青处了不过两天,你这样干...”

“可成了燃灯老道只身逃饥荒------路(鹿)是不是走窄(宰)了?”

“咱好歹先跟着他学上个一年半载的,那时候再献献殷勤,有些事做起来也便利。”

周念祖抬了抬眉,不做回话。

依着小六子的说法,他还是坚持先跟着刘青学手艺,迟则一载,少了半年,而后从中见机行事。

行。

咱就按半年功夫来看,算他小六子天赋异禀,聪慧异常。

可是,像刘大头这号人精,你能指望他有所疏忽纰漏?

不可能的事!

仅凭这一点,小六子也多少有些异想天开了。

殊不见,这两日来,他们兄弟两个,除了干杂活之外,刘青便是连块碎布头都不想让他们碰。

这也就是临近年关了,不然的话,他们跟柱子的下场一个球样。

一年到头,不是挑水就是吹火!

慢说什么偷师学艺了,两副小身板,能不被刘大头折腾散了架,二人就得齐齐烧高香。

“六子,头我已经开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吃罢了饭,收拾收拾,端盆水,跟着我去给刘青洗脚。”

仅这一言,当即便惊了风雪。

周念祖的话语,虽说带了点商量的意思...

但更多得,还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采芹不由瞪起了圆溜溜的眼睛,有一些难以置信。

柱子大张着嘴,下巴都合不上了。

倒是陈寿亭,欣然应允。

在他看来,就算小五子不说,有些事,自己也是会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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