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铜锣在耳边一声巨响响,吓得苏诚猛然惊醒,一个翻滚,头壳磕到了墙上。

苏诚揉着脑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地上,身下是打地铺的褥子,上身赤裸,衣服叠放在“床头”。而房间里,宋来福手拿铜锣站在旁边,满脸的风轻云淡。显然,这是宋福瑞的屋子了。昨晚自己晕过去后,估计是被拖来这里睡了一晚。

耳边嗡嗡声挥散不去,浑身上下酸痛无比,就没有一块肌肉是听使唤的,苏诚几乎是挣扎着爬起身,一屁股坐在床上,不满道:“你干什么啊?”

宋来福将铜锣丢在一边:“叫你起床啊!再不起床,学塾要散学了。”

苏诚咬着牙低头去捡那件衣服,顾不得理会这个手狠心黑的宋来福。

那宋来福还不知见好就收,打趣道:“你这手脚无力的,穿个衣服都费劲,如何捧得起那字字千钧的圣贤书哟,啧啧啧,我都替你捏把汗。”

苏诚冷哼一声,总算是穿好了衣服,一瘸一拐的向门口走去。

那男子跟在他屁股后面,继续念叨:“你这一瘸一拐的,是要去学塾吗?万一路上绊倒了怎么办,爬的起来吗?”

“要我说你干脆就趴在地上,一点一点爬去学塾,学塾先生一定被你的求学意志感动,说不定一个激动,就收你当关门弟子了。”

苏诚当下已经足够难受,那些不痛不痒的怪话,就由着他说去吧,毛毛雨。

前边书铺,程杏依旧低头翻书,苏诚就这么在那些顾客的古怪眼神中,一步一步地跨出书铺门,抬头看了眼日头,已经是约莫辰时的光景了,还有一个多时辰,学塾就要散学,苏诚咬咬牙,朝着学塾走去。

可能苏诚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境变化,原先没事都还要逃个学,如今都这副模样,还要咬着牙去学塾。

书铺门口,宋来福斜靠门框,看着那个个子不高的少年,叹息一声。苏利呀苏利,对这么个孩子,你都能下这么重的手。你心中的那个坎儿,你自己撞死在上面还不够,还要让你亲弟弟跟你一起撞死吗?

宋来福摇摇头,他苏利不是这样的人,他相信苏利,那么也应该相信眼前这个少年。

男人突然觉得少年是个很美好的说法,正如这江南风景,草长莺飞。

店铺内,程杏突然不自禁地把书上的一句诗轻声念了出来:“愿乘长风万里志,此生只身破南墙。”又咂巴了几下嘴,记下了这句诗。

偌大的书铺,程杏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但门口的宋福瑞却听了个真切,于是把自己逗笑了,今天苏利那个傻小子,不就撞到墙上了吗?

——————————————————————

学塾离书铺不算太远,但苏诚依旧花费了很多时间才走到学塾门口。马先生正在讲述前人文章的精妙之处,说那“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一句为何传神。

其实堂下就五个学子,还有两人昏昏欲睡,蒙童在隔壁的屋子,由马先生的前些年收的弟子教导,这间学舍,隐隐也能听到蒙童的读书声。

马先生没有看从后门进入的苏诚,倒是一个名叫申棘的青泥街的富贵子弟转头看去,奇了怪哉,这苏诚穿的是什么?走个路还一瘸一拐的。

散学之后,其他学生都回去了,马先生叫苏诚留下,询问道:“可曾听说过‘解牛’故事?”

苏诚愣了愣,这并非儒家学问,但苏诚却从小喜欢各种奇特故事,唯独不愿对付那些无聊的道德文章。所以所知驳杂,这个“解牛”一事,苏诚还真就知道。

尽管心中有些疑惑,苏诚依旧点头答复。

马先生继续问道:“解牛之法,精髓何在?”

苏诚想了想,答道:“目无全牛,熟能生巧。”

马先生点了点头:“不止解牛可用,世事千万难,都可套用此理。读书做学问也一样。”

马先生说的是读书一事,而苏诚想到的,却不只是读书。

苏诚作揖道:“谢过先生教诲。”

马先生挥了挥手:“回去吧。”

————————————————————

学塾门外,一个肥胖少年等在门口。

苏诚迎面看到那个少年,咧了咧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慢慢向前走去

申棘是青泥街申家的大少爷,比苏诚要大一岁,跟苏诚关系要好,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觉得。

申棘凑了上来,指了指苏诚身上的劲装问道:“诚哥儿,你这是什么情况?”

苏诚实在是没心情跟他说话,自顾自地往前走。

肥胖少年犹不死心,跟苏诚并肩行走,伸手捏了一下苏诚的胳膊。

苏诚抽了一口冷气,肌肉酸痛的很厉害,浑身都是这样。

申棘挨了苏诚一拳,但似乎是苏诚疼痛更多。

申棘哈哈笑着,心中却愈发好奇。

苏诚真想抬腿给他一脚,但无奈抬不动自己的腿。

苏诚本想着直接去往书铺,继续遭罪,但身边跟着这么个狗皮膏药,苏诚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打算。

少年郎总希望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秘密,尤其当这些秘密离地很高,他们就更希望独自占有了。

而且从无传言说那书铺宋掌柜武艺高强,那就更有必要保守秘密了。

苏诚走过一条一条街,申棘在他耳边聒噪不停,丝毫不把苏诚的沉默当做逐客令。

苏诚心中做好了另外的打算,于是放慢了脚步,其实本就很慢了,申棘却毫不介意。依旧与苏诚并肩而行。

苏诚绕过青泥街,往小镇东边走去。

申棘有些奇怪,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苏诚这才开口说第一句话:“我要去江飞鸟家的田地。”

申棘皱眉道:“那个泥腿子?”

江飞鸟在青泥街有“偌大”的名声,而且申棘小时也与江飞鸟同窗读书,只是很多年都没有再见过那个孩子。

而苏诚是向来不在意青泥街那群小姐少爷的看法的。

交朋友嘛,交的从来都不是钱财或名声,交的只是开心二字,只是在很多人心中,钱财名声就等于开心了。

苏诚走到田埂上,前两天刚下过雨,有点泥泞。不过很多农人都在田中干活,趁着泥土松软。

苏诚往前走去,他这身衣服实在方便,但申棘就有些为难了。

申棘只好尴尬的站在原地,苏诚转过头看他,申棘之好无奈告辞,心中疑问有增无减。

苏诚松了口气,确实不愿意与他实话实说,又不熟……

不是说相识很多年就算熟人,就像申棘,认识很多年了,苏诚始终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青泥街的五六个年龄相仿的公子小姐,其实都没有被苏诚放在心上。

来到田地中,苏诚看到了江飞鸟的劳碌身影 田地另一头是江飞鸟的父亲江富。

苏诚呼喊一声,江飞鸟抬头望了过来,随即咧嘴一笑,挥着手打招呼。

江富远远看到那人,只是寻常灰色服饰,没认出是苏家二少爷,于是低头干活。

江飞鸟慢慢“挪”出田地,与苏诚碰面。开口就是一句:“怎么这身打扮?”

苏诚与江飞鸟蹲在田埂上,看着水田,苏诚笑嘻嘻道:“我马上要成为武功盖世的大侠了,羡慕不羡慕?”

这话放在平常,江飞鸟会觉得是寻常玩笑话,但眼下苏诚这身装束,倒是有几分侠客风采。

毕竟自己也是读过了书的。

江飞鸟把头凑近,轻声问道:“真的假的?”

苏诚打了个哈哈,没了下文。

武功盖世?就自己这几斤几两,自己心里都没底。

其实江飞鸟若是不信,那苏诚还能吹,吹一下午都不是问题,可江飞鸟信了,苏诚反而不好意思吹牛。

“咕噜噜~”

苏诚的肚子叫了,也难怪,昨天晚饭就没吃多少,今天都这个时辰了,不饿才怪。

江飞鸟有些想笑,但苏诚毫不在意,谁还不会饿肚子?

江飞鸟拿过田埂上的篮子,揭开上面蒙着的布,取出两个饭团,递给苏诚一个,又拿出来一截竹筒,里面装的是清水。

苏诚撇了一眼,说了句你小子上道。于是抢过便吃。

饭团的米不算好米,个头却大,苏诚生在富贵人家,那些千金小姐阔少爷的脾气是一点都没有。当下便狼吞虎咽地吃着。

江飞鸟看了看,最终还是把手中的饭团放了回去,篮子里只有两枚饭团,苏诚吃自己的,父亲的还是留给父亲。

苏诚看到了江飞鸟的动作,心中了然,但也不跟他客气,既然是好兄弟,太客气也生分。

于是含糊不清的说道:“今天有些饿了,对不住,下次请你吃饭。”

江飞鸟笑了笑,递上了竹筒,说道:“没关系的。”

等到苏诚吃完,开始将这些天的经历娓娓道来,省去了坟头女子宋瑞的部分,只说练武和即将远游两事。

江飞鸟安安静静地听着。

苏诚最后说道:“我想去外面看看,好好见识一下真正的江湖,去除恶扬善,去行侠仗义。等我的名字传遍天下,我就回家来,隐姓埋名……”

少年并不知道,名震天下有多难,更不知道,所谓的隐姓埋名,又要背负什么。

江飞鸟微笑着看向远方。

苏诚说完了话,开口问道:“江飞鸟,你以后想做什么?”

黝黑少年愣了愣,似乎从来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低下头,看了看脚下的田地,片刻之后,开口说道:

“我啊,就想有一片好田,养活得了爹娘和自己,再能娶个媳妇,就好喽。”

苏诚哈哈大笑,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志向远大”

江飞鸟微笑着点了点头,确实是一个很远大的志向了。
"

点击阅读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