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对这方圆几十里范围内的山路,如今绝对找不出第二个人能比李云非更熟悉的了。只见这少年如一只夜色中的黑豹,在林间山道上狂奔着,他双目充盈着愤怒的血丝,披散的头发在风中飞扬,任何的树木杂草沟壑坡坎都不能使他略微停歇脚步。此刻的李云非已经不再像一个人,而更像是一头狂兽。

前方的山道上出现了一个人,此人身形消瘦,身上背着个包袱,正在快步往前疾行。李云非一眼便认出了这形似猿猴之人的身份,不是那孙财还能是何人?

“站住,休想逃走。”李云非大喊道。

前方之人听到喊声,打了个激灵,反而头也不回加速往前奔去。

李云非哪里能容得此人逃脱,抄了山坡上一条近道,纵身便跃上路边大树,在林间几个飘荡就绕到了前头,他口中大喊一声:“孙财,你哪里走?”声罢,便飞身一跃从天而降,挡住了那瘦猴的去路。

但看这孙财长得尖嘴猴腮,一口的黄牙,两只绿豆般大小的眼睛贼溜溜乱转。他见去路被拦,先是一惊,但定了定心神便挺直了腰板,待喘匀了气,看看四下只有少年一人,随即笑道:“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云非贤侄儿吗?这荒郊野外黑灯瞎火的,我还以为是遇上了劫道的呢!你跑这么急,有什么事吗?”

李云非大口喘了喘气,眼神狠狠盯着孙财,一秒也不让其脱离自己的视线。片刻后,少年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问道:“是你杀了陈叔?”

“你在说什么?你小子可不要血口喷人啊!我刚才还和我那陈大哥喝酒呢,他怎么可能就死了?你不会是干了什么吧?”孙财瞪大双眼,摆出一副难以置信的面孔。

李云非反倒是一愣,他确实没有证据能表明陈叔是孙财所杀,可不是他干的还能是谁?难道是遇上了山贼不成?不对,不对,这方圆几十里的山林自己还不清楚吗?哪里有什么山贼草寇。孙财这小子奸诈狡猾,难不成还想反咬一口?可是他为什么要杀陈叔呢?少年的脑子飞速地转动着,思索着每一个细节,他将眼前的孙财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几遍。

孙财反而浑身不自在起来,他下意识地将背后的包袱紧了紧,脸上肌肉似有些抽搐,他结巴道:“你……你看什么看?”

李云非突然怒声喝道:“你腰间的匕首是哪来的?”

孙财连忙将身子一拧,挡住了腰间的物件:“你说什么呢?这当然是我自己的了。”

李云非向前迈出一步,怒道:“你还想狡辩?只看那牛角刀柄我就能认出这分明是陈叔的贴身之物。说,你到底干了什么?”

孙财脸色一变,突然目露凶光,恶狠狠地说道:“臭小子,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自找麻烦,乖乖把路给老子让开。”

“果然是你干的。你为什么要杀陈叔?”李云非双拳握得咯咯作响,同时压低了身形,又往前迈出了一步。

孙财见话语吓不住少年,便一回手抽出了腰间的匕首,脸色一横,狞声道:“这年月兵荒马乱的,难免死几条人命,你若是回去把那老小子找个地方埋了便也没什么事。可如果偏要在这里纠缠,那么你陈叔的模样便是你的下场。”

“你随我去见官,否则休想从这里过去。”李云非咬着牙说道。

“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见官?哼哼!我还是送你去见阎王吧!”孙财说罢一晃手中匕首,夜色中登时闪过一道寒光,那寒芒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猩红的血色,他迈步向前朝少年逼去。

李云非刚才是凭着一腔热血上涌,脑子一热便追了过来,根本没有想过该如何处理眼下的局面。虽然仗着自己有点身手,可如今赤手空拳面对一个手持利器的成年人,并且对方还是个心狠手辣的杀人凶徒,少年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孙财满脸狞笑步步逼近,李云非有点乱了阵脚,只能不停后退。孙财挥起匕首又紧逼两步,少年退得急了脚下一个趔趄便一屁股坐倒在地。

孙财哈哈大笑:“无能小辈,就这点胆量还敢来强出头?本来想放你一马,可如今你撞上门来,我还是送你去见你那亲爱的陈叔吧!”说完举刀就刺。

李云非大急,心想自己真是够蠢的,怎么就这般空着手跑来送死了。情急之下伸手在地上一划拉,一块碎石便握于掌中。少年哪里还管它什么三七二十一的,抖手照着扑来的孙财的面门狠狠一石头砸去。

“啊!”一声惨叫。只见那孙财翻身栽倒在地,双手捂着右眼满地打滚儿,鲜血已从他的指缝中汩汩涌出,那把匕首也被丢在了一旁。

一击得中,李云非就势向前一个翻滚,一手抄起了匕首。他站起身来,冷眼盯视着正不住哀嚎的孙财,厉声道:“我这就结果了你,替陈叔报仇。”

孙财顿时声泪俱下,跪地磕头如小鸡啄米,他不住哀求道:“云川贤侄啊,手下留情啊。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都要靠我来养活。前阵子赌输了一笔钱,搞得实在揭不开锅了,这才来向我陈大哥借些钱使,哪知我大哥他不肯,我二人便起了争执,我一时鬼迷心窍这才不小心出手误伤了他。你要是杀了我,我们一家老小可都得饿死呀!再说杀人可是死罪,你可千万不能知法犯法啊!我这就随你去见官,贤侄,你可千万饶命啊!”

李云非本就年少心思单纯,哪见过这哭天抢地的架势,再者说你要真让他这么个连小动物都不忍伤害的少年去杀一个大活人,那简直是比登天还难。又见这孙财右眼血流不止,多半是瞎了,面对着这重伤之人,李云非坚定的心中便有了一丝松动。

“你真的随我去见官?”

“真的,真的,我去了一定认罪伏法。”孙财又是一通头磕得砰砰直响。

“那你慢慢站起来,别耍什么花招。”李云非退后一步,紧绷的肌肉也稍稍有些松弛下来。

“谢谢贤侄饶命,谢谢贤侄不杀之恩。”孙财嘴里不住念叨着,低着头缓缓站起身来。

突然,孙财猛地抬起头来,剩下的那只左眼里凶光四射,满脸的血污使他的表情更加狰狞可怖。

李云非一惊,心说不好,可没等他反应过来,孙财已经扑上前来双手死死掐住了少年持刀的手腕。这一扑来势凶猛,两人均是脚下不稳,双双摔倒在地。孙财仗着年长力大顺势就将李云非压在了身下,同时双手握着他的手腕将那刀尖调转方向朝着少年的哽嗓咽喉一寸一寸压了下去。

“小兔崽子,敢伤你爷爷,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孙财咆哮着下起了死手。

十几岁少年的力量哪里敌得过一个疯狂的成年男子,刀尖一点点落下,眼看就要刺入李云非的皮肤了。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气力张口仰天大喊:“啊……”

“嗷呜……”

黑暗的夜色中突然响起了野兽的嚎叫声,这叫声此起彼伏,不知道是有多少野兽埋伏在四周。孙财顿时吓得是体若筛糠。李云非也是惊得头皮发麻连汗毛都要倒立起来。毕竟一个大活人造成的恐惧和黑暗中未知野兽带来的恐惧相比,在骇人程度上根本就无法相提并论。

地上殊死搏斗的二人都似乎是静止了,谁也不敢再发出一丝声响,然而四周黑暗中的粗重喘息声却是越来越近。

孙财终于忍不住了,他想要回头去看上一眼。就在他扭头的那一刹那,“吼”的一声,一张血盆大口猛地咬在了他的咽喉之上。黑暗中瞬间又蹿出两条黑影,一个咬住孙财的手臂,一个咬住了他的大腿,三只猛兽将其拖拽到一旁用锋利的獠牙疯狂地撕扯着。孙财甚至连呻吟的声音都没有发出,顷刻间就被撕成了碎片。

李云非惊得目瞪口呆,身子瘫软坐在地上无法动弹。可是片刻后,少年突然一声惊呼:“是你们!”他整个人跳了起来。

看着那熟悉的毛色,少年终于认出了眼前的这三只野兽,这不正是当年他所救下的那三只狼崽吗?如今狼崽早已长大,一只只体型健硕,毛色黝亮。

因为这些野狼确实难以驯化,又没有那么多食物可供喂养,李云非便在两年前将它们放归了山林,没想到今日它们却在这里出现,危机关头还救了自己一命。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若非当年一时心软收养了它们,恐怕今日已是命丧于此了。

三只已然成年的巨狼饱食了一顿之后,终于抬起了头看向一旁的少年。李云非看到这些老友颇为高兴,正想上前去亲近一番,突然却是身形一滞停下了脚步。他看到三只野兽的眼神中充满了冷漠,甚至还有一只沉声低吼着,仿佛在宣告着自己的高傲和不可侵犯。

“你们不认识我了吗?”李云非摊开双手,一脸的伤心之色。

然而,野兽们并没有给少年过多的回应,它们只是盯着李云川深深地看了几眼,便转身悄悄地没入黑暗之中。

世间万物都各有其生存之道,有时候相遇过便不要再去打扰,这也许才是最好的结果。这是多年后李云非才想明白的道理,可如今的少年却只能孤零零站在那里,一个人伤心地注视远方,良久,良久。

李云非捡起那把牛角柄匕首别在腰间,他注意到地上还有一个深蓝色的包袱。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十两散碎银子和几张上好的皮料,想必是陈叔这些年的积蓄,也正是这些东西让他白白丢了性命。

回到木屋,李云非对着陈猎户的尸首大哭了一场,一夜未眠。

翌日,因为陈猎户并没有其他亲人,李云非便在木屋旁挖了个坑将其尸体掩埋了,并立了块木牌上刻“恩公陈猎户之墓”,随后重重磕了几个头。

一切处理完了,李云非心想,这里是不能再呆下去了,自己不可能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中过一辈子,如今也该回家乡去寻找亲人了。陈叔留下的那包银钱正好可以作为路上的盘缠,也真该感谢陈叔在天之灵让自己不至于身无分文走投无路。

三日后,李云非打点好行囊,背上那蓝布包袱,最后看了一眼这生活了三年的大山,终于一转身向着远方,向着家乡的方向大踏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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