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回忆,贺思言是不记得的,她当时只有两岁,所知道的,也不过是从贺思穹那里听到的。

北沧的猫儿镇是个穷人居住的地方,民风尚未开化,它地理位置不仅偏,且隐蔽。

猫儿镇里的贺老头是个双目失明多年的老头,他靠着帮人算命维持生活。

有一天,一个年轻的女人带了个刚满周岁的男童进了猫儿镇,她找到贺老头,说孩子许多天没吃饭了,希望贺老头能给口饭吃。

那个孩子,是贺思穹。

贺老头眼瞎心不瞎,他拖着苍老的声音说:“缺德事干多了,要遭报应的。”

女人嘲讽的笑:“这世上干坏事的人那么多,老天哪管得过来。”

“不相信啊,”贺老头说,“不相信的话,你现在出门,走到巷子口那里,一只蝴蝶会落到你头上。”

当时是冬天,整个镇子都又脏又差,怎么可能会有蝴蝶存在。

然后女人将信将疑,走到巷子口那里。

果然有只蝴蝶落到她头发上。

女人大惊失色,连忙回到贺老头的店里:“有解法没?”

“这个孩子,你得给我,”贺老头说,“未来几年内,你会平安。”

女人虽然不大信,但估计也是缺德事干多了,还是答应把孩子留给了贺老头。

从此后,不知道姓名的小男孩,有了名字,叫贺思穹。

贺思穹跟着贺老头生活到了八岁,迎来了贺思言。

那时候贺思言两岁了,许是受惊过重,小姑娘傻乎乎的,不哭也不说话。

女人叹气:“这个也给你吧,也不必帮她找家人了。”

大概是拐卖的过程又开始不顺了,女人特地把贺思言送给了贺老头,希望能从他这再得到解法。

贺老头掐指一算:“一个月后,你会从江宁得到一个男孩,带来给我。”

女人双眼圆睁。

她手上的消息,最近确实要赶往江宁。

这一连串的事,由不得她不信。

一个月后,秦至被打晕带给了贺老头。

贺思穹问过,为什么要给那个人贩子解法。

贺老头两眼浑浊,语气哀鸣:“救一个,是一个吧。”

他并不是给那个女人解法,他也知道那个女人不会停手。

只能通过这种方法,救下来一个是一个。

贺思言跟贺思穹不同的地方是,贺思穹是被拐走的,而她,是被家人卖掉的。

那年冬天,贺思穹、贺思言、秦至,他们三人于那个极偏远的北沧市猫儿镇的算命店相识。

贺思穹和贺思言都不知道自己的年纪,是贺老头按照他们当时走路和讲话的姿态推断的。

贺老头说,贺思穹是男人,男人当能顶立风霜,便将贺思穹的生日定在了腊月。

而贺思言是个娇滴滴的姑娘,贺老头把她的生日,定在了十月这个不冷不热的季节。

贺老头说:“我家小阿言是个福星呢。”

-

从酒店里出来,秦至瞥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姑娘,他低声问:“饿不饿,去楼下吃饭,嗯?”

贺思言点头。

秦至带着她到楼下找了家粤菜餐厅进去,点完东西后,见她依然没什么精神,秦至忽然后悔带她过来的举动。

他拎起水壶倒水,似随意问:“胆儿怎么变小了,当初不拿着刀一脸拼命的狼崽样护在你哥面前?”

“秦至哥,”贺思言抬睫,“那时候拼命,是为了活下去。”

那是贺老头去世后的许多年,猫儿镇里不知道是谁发现了贺老头的把戏,说他给人算命全是假的。

愤怒的邻居扛着锄头,要去掀了贺老头的坟。

贺思穹挡着坟头,谁都不许过去。

唯首的村民怒气冲冲,嚷着再不让开,他就拍死贺思穹。

反正这里地偏,也没人管,打死个人,也不用偿命。

而正在上小学的贺思言抽了把菜刀,眼也不眨地划过那人的手臂,鲜血立刻冒了出来。

小姑娘嗓音还带着颤:“来啊,弄死我们,你们有家有口的,我跟我哥有什么可怕的。”

她年纪虽小,眼中却带着绝意。

像是根本没打算活,临死前带一个是一个。

一群村民硬生生的被这股子气势给吓到了。

而那天,已经离开猫儿镇几年的秦至去看望他们兄妹俩。

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秦至有钱有势,后来的事,是他让人去解决的。

贺老头的坟好好地保留了下来。

服务员把菜一一端上来,隔着氤氲热气,秦至的脸模糊不清,他嗓音清冷:“小阿言这是在怪哥哥心狠?”

“......”贺思言对他的事无感,她轻声描述一个事实,“秦至哥,我哥哪怕是骂一句脏话,都不会让我听到。”

贺思穹并不会因为她打小见惯了黑暗,就把她当成无坚不摧。

他好好地呵护着自己。

让她像一个正常家庭的姑娘一样长大。

即便她并不怕。

似乎并没有想到这些,秦至倒水的手指顿住,他紧紧盯着贺思言的眼睛,声线压着莫名的低哑:“小阿言是在怪哥哥把你带来?”

“不是的,”贺思言态度温和,语气平静,“我就是想跟秦至哥说,哥哥跟哥哥是不同的。”

贺思穹能为了她拼命。

她反之亦然。

这话像是在回应秦至在数码店里说的那句“贺思穹也不是你亲哥”这话。

“小阿言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秦至靠着椅子,仿佛不大痛快,嘴角的笑也带着自嘲,“哥哥在你争我夺的环境下长大,心早就黑透了,不如你亲哥懂得照顾姑娘。”

“......”

这阴阳怪气的语调让贺思言嘴角抽了下。

她为什么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点点似有若无的醋意。

“吃啊,”秦至掀皮子看她,“要是饿瘦了,到时候你亲哥再找我这个后哥算帐。”

“......”贺思言有点想笑,她拿起筷子,讪讪地应,“哦。”

秦至瞅她,继续阴阳怪气:“难怪考来江大都让你亲哥瞒着。”

贺思言无语。

“难怪只要你亲哥的东西,”秦至拖着调,像说不够一般,“黑心后哥的东西是不能要。”

“......”贺思言没憋住,笑了出声,她眼睛亮晶晶的,“秦至哥,你干嘛呀?”

秦至啧啧两声:“亲哥就我哥,我哥,黑心后哥就秦至哥,秦至哥,果然亲疏有别。”

被他一句接一句的挤怼,贺思言都快吃不下去了。

她干脆放下筷子,也来了脾气:“你要是不高兴,我就去住酒店。”

“瞧瞧,”秦至一点都不在意她的态度,“对自己亲哥就‘哥,你千万别扔下我’,对黑心后哥就,走就走,谁稀罕留你这。”

“......”贺思言忍了忍,“你想干嘛?”

秦至冷哼,双手抱臂,面无表情地倚着靠背。

场面定格了几秒,贺思言抿抿唇,倾身盛了碗汤给他:“这里没糖,秦至哥哥别生气了,是小阿言错了。”

秦至把汤碗接过来,又掀眼睑瞧她:“错哪儿了?”

“......”她哪儿都没错好吗,贺思言默了默,“哪儿都错了。”

秦至悠悠道:“分明就没觉得自己错。”

见他穷追不舍,贺思言直视着他的眼睛:“秦至哥,你是不是在赶我走?”

“......”轮到秦至沉默了,他尾音上扬,“能不冤枉哥哥吗?”

贺思言点头,好脾气道:“那你也别冤枉我。”

“......”

场面沉寂。

两人大眼瞪小眼。

僵持了几秒,两人同时别过脸,各自拿筷子吃饭。

过了会。

贺思言咬着筷子,忽然笑了出声,为刚才幼稚的行为。

见她笑了,秦至把眼镜取下来放到桌上,又伸手摁摁眉骨,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你哥还说我妈不容易,依哥哥看,他更不容易。”

说完,他嘴角扯出弧度,边摇头边跟着笑。

各自笑了会。

“唉,小阿言,”秦至夹了菜递到她碗里,语调慢吞吞的,“气了哥哥几回了,跟哥哥熟悉些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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