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飞宇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舍友呼呼大睡，有点不太想起床的念头。
最后还是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刷牙，洗脸。
“飞宇，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你了，你家离咱们学校也不远，为什么不回家住呢？”林烁刚洗完头，趴在阳台上看着闪着细碎光芒的街道。
“在这里更热闹些。”林飞宇关上阳台的门，一嘴牙膏沫沫，“你不是也不住在家里？”
“因为我不喜欢我爸娶的女人。”林烁甩甩头，“更何况沈苒苒在那个家。”
“她不是出国了吗？”林飞宇换了一件半袖，“沈阿姨也不常在家吧。”
“她不在公司了，”林烁挥挥手，好像有团热气包住了脑袋，闷闷的，很难受。
“好吧。”林飞宇表示理解，“那我先走了。快到中午了。”
“嗯嗯，拿上雨伞吧，可能下午会降雨。”林烁拉开阳台门，“这天气真闷。”
跨上单车驶出校门，再右转，直走，林飞宇跟着导航慢慢的穿过马路来到一段下坡路。看着刚修起的古城建筑，缓缓的在周围划出模糊的线条，心情莫名有些轻快。 还没等把车停下来，就看见夏晓晓从另一边撑着遮阳伞走来。
夏晓晓看着跨坐在单车上的少年，单脚撑地，感觉有些透明的白色半袖在风中随着风微微鼓动，黑色的发丝乖乖的垂在眉间。
“一起吧。”夏晓晓停下来等着林飞宇把车停好。
“你想和我说啥？”夏晓晓点好菜后把菜单推给林飞宇。
“你后来过得好吗？”林飞宇将目光移到夏晓晓脸上，“或者，换句话说，在那天葬礼后，你过得怎么样？我之前一直觉得，你应该是对我有印象的。”
“可惜喽，我对你没有印象。你之前见过我？” 夏晓晓实在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和林飞宇认识，葬礼？哪一场葬礼？
“我小的时候就住在川坪市，你的妈妈的表姐，也是我妈妈的姨姐。”
“哦，我不记得了，我确实在川坪生活过一段时间，但是我在小学就离开那里了。我和你的交集大概也只有中学吧。”
夏晓晓想起来确实妈妈有一个表姐，算不上有多么熟，之前也很少联系，小时候的自己更不可能还记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
夏晓晓看着外面阴沉的天，想起了离开川坪前的最后一个葬礼，那是她妈妈的葬礼。
葬礼举办在一个一直下雨的夏季。每一天都感觉周围都是苍蝇在身边飞来飞去，甚至觉得自己身上哪里疼痛不已，整个夏天都感觉是泡在嘈杂中的雨季。
“是意外，煤气漏气了，没关牢，”警察眯眼看着灰蒙蒙的天，“煤气泄露造成一氧化碳中毒，及时发现还是能抢救回来的，耽搁时间太长了。”
当大人们把尸体抬出来送到殡葬馆的时候，夏晓晓甚至都不敢去看看自己的妈妈。
夏晓晓永远忘记不了警察怜悯的眼神和那句话，“孩子还这么小，哎......” 那句“哎”的尾音在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中间件消散，却一直萦绕在夏晓晓耳边，妈妈去世的时候，会不会发出这样一句叹息？当妈妈灵魂飘在空中看着人们在她周围忙来忙去的时候会不会看着木然站在一旁的自己，发出一句担忧地“哎”？
夏晓晓已经记不得那个夏天是怎么过去了，只记得在妈妈下葬的时候突然很想再看看她，说不准她只是晕过去了，于是她扑了上去，坚定地抱着棺材不肯松手，大人们或者叹息，或者怜悯，无数目光像是盐粒，洒在身上，很难受，但是却甩不开。
“晓晓，放手吧，你的妈妈需要安安静静的去睡觉啦，她太累了，就让她睡吧。”一个女人领着一个小女孩蹲在夏晓晓身后，“晓晓，听话，让你的妈妈好好休息吧。” 夏晓晓茫然的让那个女人扳开了自己的手，看着雨水慢慢打湿土壤，雨水浇湿了头发，雨越来越大，眼睛被雨水漫过，感觉分外苦涩，两只眼睛就像生锈的铁门，眼皮怎么也眨不了。麻木的跟着众人跪下，雨水在四周流淌成一条条小小的水道，夏晓晓觉得，这个世界上好像什么都消失了，只剩下了自己和那块冰冷的墓碑。
“你妈妈的葬礼，你跪在那里，我当时在人群外，看到了你。”
林飞宇垂眸看着玻璃杯外面凝结出的水滴在桌子上晕成一片。
“在葬礼结束后，你就不见了，你的大伯，入狱了。”林飞宇想起来在夏晓晓离开川坪之后他总是坐在夏晓晓门口对面的小卖部门口，听着风从树梢穿过，看着云朵慢慢飘荡过来，将阴影覆盖在树上，然后再慢悠悠的笼罩住那栋房子。“你妈妈是一个很好的人。”
夏晓晓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哈，大伯？如果当时你真的在葬礼上，那应该是因为你家和我父母有亲戚关系的吧？”
林飞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将手机放在桌上推了过去，屏幕上是一个胖胖的小男孩站在小卖铺门口的照片。
夏晓晓愣了愣，“你就是那个总是发呆的小胖子啊？”夏晓晓笑出眼泪来，“所以，之后你们也搬到了江乙市？”
“嗯，因为我爸的需要。所以那天朱叔叔带着朱青青来我家参加的是乔迁宴。朱叔叔和我爸，是认识很久的朋友。”
“所以你知道我被青青的妈妈带走了吗？”夏晓晓擦去眼角的泪水。
“当时不知道。”林飞宇摇摇头，“朱叔叔虽然是我爸爸的挚友，但是他们之前不经常见面的，所以我并不认得朱夫人。搬家之后才见得次数比较多一点，但他们一般都是在外面吃，他也没带我出去几次。”
“所以，你什么时候认出的我呢？”
“高三的时候，”林飞宇将水果茶递过去，“本来想着不想打扰你的。”
“......”林飞宇沉默了一会儿，“高三上学期，我妈妈带我回川坪住了几天，他们聊天聊到了你们。我听到了。高考结束后，回母校的时候，看到你和朱青青在一起和老师聊天。”
夏晓晓扎着马尾眉眼弯弯，和陪着朱青青偷看自己的神情不一样。发尾微微翘着，站在那里，就足以让人心动。
“那为什么想起来和我见面呢？”夏晓晓苦笑，“你不是不想打扰我吗？如果只是为了小时候那点可怜的情谊，你能不能，就当做不认识我？为什么你偏偏要在拒绝青青之后，又叫出我的名字，说记得我？！”夏晓晓揪着桌布，“如果只是为了知道我的现状，那我告诉你，青青的妈妈，是我妈妈的表姐，她并没有因为我不是我妈妈亲身的女儿而抛弃我，反而把我照顾的很好，甚至把我当成了她的女儿来养，你是不是会觉得满意？”
“林飞宇，”夏晓晓长呼一口气，“我们都已经长大了，不用纠结之前的事情了。我已经20岁了，十多年前的人，我早就记不清了。”
不知道到底谁在纠结，又是谁在假装遗忘。
“我只是觉得，我在川坪住的日子里，你陪我玩......”
“那不过是因为别人都说我不是我妈的亲身孩子，说我是野孩子，说我是夏家的克星，没人和我玩而已！”夏晓晓打断对方的话，就像是一直炸毛的猫，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她，也不允许任何人看到她的秘密。
“在整个中学，我都不喜欢你，即使现在我知道你是川坪的林飞宇，我依然觉得你就是一个虚伪的人。我不止一次看到你区别对待女孩送你的东西，你总是把自己摆在一种仁慈的地位去怜悯去决定一切。如果你真的关心我，你为什么在我一个人孤零零在家的时候不来找我？现在明明都过去了，你却过来说，我关心你？”夏晓晓慢慢等，冷静的说出此次见面的最后一句话，“我讨厌你，非常非常讨厌你。自以为是的家伙。”
夏晓晓提着自己的包夺门而出，林飞宇急忙追出去，夏晓晓已经跑出巷口拦了辆出租车离开了。
“我讨厌你！”
“自以为是的家伙！”
嫌弃的眼神。
“林烁，雨停了。”
“对啊，你还在外面啊？”林烁欢快的声音从听筒传进来，“你怎么还不回来？什么事情要处理这么久，从中午到晚上？”
“我今天好像把事情处理砸了。”林飞宇看着路灯下昏黄的光影，“给我留个门，待会儿我就回去了。”
“好，不过话说很少见你搞砸事情啊，不过即使事情搞砸了也没事啊，只要有一点挽救的余地，还是有机会的，对吧？”
“嗯。谢谢你。待会儿见。” 林飞宇使劲的蹬着脚踏板，感觉衣服里兜满了风，衣服也不再紧贴在身上，车辆变成划过的流星，被甩在身后。
回到宿舍就揪着半袖扔在椅背上，拖着疲惫的双腿静静地去浴室冲澡，最后带着一身的寒气裹在被子里。
“晓晓，为什么阿姨们不让他们和我们玩呀？”
“因为我讨厌他们！我不喜欢的人都最后会被我克死。”
“什么是克死？” “就是会倒霉的意思喽。”
“那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我不想倒霉。”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永远不讨厌你，你一定会超级超级幸运的！”
“小胖鱼，你为什么不上学？”
“嗯......爸爸妈妈说害怕我被别人欺负，他们笑我胖......”
“胖怎么了？难不成要像他们一样痩的像一根竹竿？我妈说了，小孩子胖乎乎才好，走，我请你吃粘牙糖！”
“小胖鱼，你怎么把我的娃娃打破了？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一个泥娃娃而已，他又不好看。”
“呜呜呜，我的泥娃娃最好看了！爸爸不在了，妈妈也偏心你，我不要见到你们！” “不见就不见，我再也不和你玩了！” 林飞宇没想到夏晓晓真的躲在她奶奶家两天没回。
“对不起，我只是......”林飞宇的口张了又合，我只是，觉得是我——是因为我才......
“你就是一个虚伪的人！”
林飞宇蜷缩起身子，用被子埋住头，也阻挡不了嗡嗡的声音在脑海里旋转，夹杂着讨厌、虚伪的字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