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估了冯戎的行动力。

就在晓晓给我打完那通电话后的第二天,冯戎直接杀到了我们学校。

这所大学千好万好,唯一的问题就是对外来人员的进出管得太宽松。当我跟舍友吃过午饭往宿舍溜达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低低的喊:“好帅啊!”

新时代的女青年从来不会亏待自己的眼睛,何况我已经好久没在现实中见过让人情不自禁喊“帅”的男生了,于是我顺着那声音所指的方向一望——

那个男生也望向了我。

隔着这短短的十几米距离与近一年的时光,我几乎有点儿疑惑了:这人是谁?他比我记忆里的瘦了很多,五官已完全褪去了稚嫩的学生气,而变得像成年人一样俊朗、锋利。

我看到他望着我的眼神,像是高兴的想笑,又像苦涩的想哭。

他慢慢走近了,喊我:“桃子。”

旧爱相逢,这是何等重要的时刻啊。我只能露出笑容,像遇见普通老乡一样自然的打招呼:“好巧啊,你怎么在这儿?”

也许是刚吃饱撑的吧,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

他沉默片刻:“……我在等你。”

一旁的舍友已经代替我呆住了,我甚至能想象她一会儿回了宿舍会说什么:看你的样子平平无奇,怎么会认识这么极品的帅哥?

但当着冯戎的面,她只是温柔一笑:“纪陶,这是谁呀?”

我这会儿才勉强从震惊错杂的情绪中缓过来,看舍友那期待的表情,仿佛恨不得我说:这是我哥,现在我把你介绍给他当我嫂子——可现实是冯戎先我一步开了口:“你好,你是纪陶的同学吧?我是她男朋友。”

我:“?”

舍友:“……”

她瞬间从春心萌动的少女变成在庙里修行了五十年的尼姑,抛下一句“那你们慢慢聊”就回宿舍了。

还是剩了我自己面对他。

要是放在以前,我刚发现冯戎劈腿的时候,就冲他刚才那句“我是她男朋友”,我也应该揍他一顿,因为他没资格。不止没资格当我男朋友,更没资格在做了那种事后还大言不惭的说出这句话。可怪就怪在,我现在连生他气的欲望都没有了,我甚至不想跟他提过往的事儿,我只希望他快点儿走,以后别再出现。

因为我不想再记起那个冰冷又难堪的晚上。

在这种近乎僵持的气氛中,他忽然低声说:“对不起。”

叫我回答什么呢?

语言的力量是永远无法胜过时间的,所以无论我说什么,我们都回不到过去了。我只能装得云淡风轻,像是被陌生人不小心撞了一下:“没关系,你还有别的事儿吗?”

我甚至作势要走了。

可不知为什么,冯戎反而生气了:“这么久不见,你就没有其他想跟我说的吗?之前的事儿……你不想听我解释吗?”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犯了错的是我呢。

看样子他今天是不见黄河不死心,非要把之前的事儿掰扯清楚了。我决定叫他长痛不如短痛:“那好吧,你想解释什么?你没劈腿,是我误会了?你跟那个女孩半夜一起写作业,然后她不小心把垃圾扔你身上了,所以你才去洗澡?”

他的眼神轻轻一闪,沉默了。

我当然知道,现实中哪儿来那么多误会、巧合?现实中的一切就是现实,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就应该面对什么,没有那么多隐情,也没有那么多痴心。

就只是我被背叛了而已。

见冯戎不说话,我转身就往楼上走。可才走出没两步,我就被身后追来的力量狠狠拽了回去——

“我忘不了你,”他近乎哽咽的紧紧抱住我,“我真的只爱你……那个女的,我只是拿她代替你的——因为你那时候太忙了,我见不到你,也碰不着你,我真的太难受了……对不起,”他抓住我的手用力打向他,“你打我行不行?只要你能原谅我,你打死我都行!我跟你发誓,我再也不跟别人有牵扯了,我只要你,行不行?行不行?”

他流着泪,这样痛苦而哀切。

可我的心里却一点感觉都没了。

也许我的感情早在那无数个失眠的晚上化成泪水流干了。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他仿佛恨我似的倾诉着,眼神既明亮又阴鸷,“我每次放假都回学校等你,我去你坐车的车站,去你们镇上,从听说你考到这儿来,我就开始到处打听你,我他妈的都快找疯了!”他几乎有点委屈的问:“你为什么连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这一刻,他又有些像我深深喜欢过的那个人了。因为他这么虔诚,就如同一个不小心犯了错的孩子在请求一个挽回的机会。我几乎忍不住问他:

你真的那么喜欢我吗?

可我不敢问出来。我怕我一问,就会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然后呢?

然后我会感动,会重新相信他,跟他复合吗?

不。

我这么怂的人才不敢往同一个坑里跳两次。

于是我坚定的推开了冯戎抓着我的手,平静的问他:“你说完了吗?”

他一动不动的盯着我。

“说完我上楼了,下午有课。”

从那天开始,我“竟然被一个超级大帅逼苦苦追求”的消息就变成了我们宿舍每天茶余饭后的最大话题。颜狗派的,像我们舍长和美美,都觉得我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拒绝冯戎;内涵派的呢,睡我下铺的阿旋、老三和小六,她们坚定的认为男生的品质远比长相重要——所以冯戎这么帅,我应该立刻答应他。

没有人知道前情,所以没人理解我。就像我也理解不了冯戎,他这么执拗的想要复合,究竟是真的忘不了我呢,还是只想弥补过去的愧疚与遗憾?

但他确实又开始轰轰烈烈的追我了。只要有空,冯戎就跑到我们学校来,我上课,他就混到我们教室里旁听;我吃饭,他就跟着去餐厅里打卡;他甚至连我的热水瓶都认识了,有时我来不及打水就把水瓶扔到水房附近,等再回来时,就看见冯戎已经把满满一壶热水送到我们宿舍楼下了。

他还给我送礼物,花,吃的,玩具,甚至包,衣服,我都想不通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尺码。我知道很难把这些东西退给他,所以干脆全转手卖了,赚的钱都以他的名义做了网络捐款。行善积德才是我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就这样他追我躲的,天气都开始转冷了。

京市的四季里没有秋天,烤炉般的夏天一过,只要几场雨,满大街就会寒风扫落叶,冷得像冬天一样了。我上完课,正冻得缩着脖子往宿舍跑呢,半路上,逃了课留在宿舍刷剧的美美忽然给我来了电话。

“喂桃子,你到哪儿了?”

我回答她的语气熟练的让自己心疼:“正经过三号餐厅呢,你要带什么饭?”

“哎呀人家正减肥呢!”她嗔怨的冲我哼了声,才转向正题,“哎我跟你说,你未来的男朋友已经在楼下等了你半个多小时了,快冻死了,”她那边传来一阵开窗户的声音,大概是这功夫又探头往楼下看了,“还没走,要不你快点回来哄哄他吧,让他回去,顺便把瞎眼手术做了,他放着我这种大美人不追偏偏去追你……”

我站在回宿舍的路上犯了难。

回去吧,必然撞见冯戎,平时不理他也就算了,这种天气,就算撞见个乞丐也得帮人找个避风的地方呀。可要是一理他,我就怕他打蛇随棍上……

正犹豫着,手机又嗡嗡的响起了信息提示。

我以为还是美美呢,正想告诉她“我不回宿舍了”,却发现是舞蹈社团的消息。这是我刚入学时就加入的几个社团中的一个,几乎每周都组织训练或活动,气氛还算不错。

我们社长,被大家喊“森姐”的,正在群里喊人。

社长-大三-森:“@所有人,有没有小可爱现在有空?或者正好在三号餐厅附近吃饭的?”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三号餐厅,又想到回不去的宿舍……

成员-大一-桃子:“社长好,我有空!请问是今晚有什么活动吗?”

一想到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不去面对冯戎了,我就好像松了口气。就当这是天意吧,希望他等不到我就早点儿回去……

很快,森姐回话了:

“谢谢小可爱!不过不是活动哦,是有人帮我们拉的一批赞助到了,你方便到三号餐厅对面的明思楼去帮忙搬一下吗?”

“……”

十分钟后,我照着森姐的指示七拐八拐的到了地方。

是明思楼一层一间不大的教室,半空着,似乎不像平时上课用的。靠窗的地方摆了一溜旧旧的桌椅,只有一个男生在那串长桌的一端坐着。

他那副姿态……怎么说呢?

也许是因为窗外有光吧,虽然寒风冷,阳光却永远是灿烂温暖的,而他就斜坐在那片光里,一只手刷着手机,一只手随意的搭在一旁的桌子上,那姿态既舒展,又恣意,仿佛这不是一间老旧的教室,而是一座辉煌的城堡,而他也不是一名普通的学生,而是某个……呃,我还想不到什么人会有这种气质。

他注意到我进来,慢慢抬起了眼。

那一刻,我忽然有种被天打雷劈了的感觉。

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心里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自卑感,好像无措得手脚都没处摆了,我还感觉我今天穿的有点儿邋遢,而且刚才在外面风那么大,我肯定被吹的挺狼狈……

对,狼狈,他好像能让所有站在他面前的人感到狼狈。

于是我磕磕巴巴的说:“嗨……嗨、嗨,你好哇。”

我的妈呀,是不是这个教室闹鬼啊,怎么我一进来就变得不正常了呢?

谢天谢地他好像也没看出什么来,只是定定的望了我一片刻,才微微笑了:“你好,你是舞蹈社的?”

哦对,我是干嘛来的!我继续鬼上身似的结巴:“对、对,我、们社长让我来拿东西……”

这样一看,我才发现他长了极周正的一张脸,眉眼、鼻唇都端端朗朗,既没有哪儿格外出彩,也没有哪个部位欠协调,总之,跟冯戎那种令人惊艳的俊朗是没法比,但也算是有点帅了。

也许是我盯着他看得有点儿久,他的脸上又浮出了那种很轻、似不经意的笑容:“东西就在那儿呢。”

他对着一旁昂了昂下巴。

我这才注意到教室正中堆成了一座小山似的包裹,一个个满满当当的,都是演出服之类的东西。我愣了:“这么多?!”

“对啊,”他事不关己似的伸出一只手指颇有节律的轻敲着桌子,“你们社长叫我帮忙,我就让赞助方把东西送到这儿了,她就派了你一个人来拿吗?”

叫他一问,我才急忙掏出手机看群里的消息——

里面一片寂静,最后一条信息正是森姐那条“搬东西”。

这下我是真的狼狈了。

可转念一想,人家都把赞助拉来了,我作为社团的一员,怎么还有资格嫌东西多呢?我应该代表舞蹈社诚挚的感谢他!

“谢谢啊,”我想着想着就不自觉的开口了,“我马上搬。你能在这儿帮我多看一会儿吗?我可能得多搬几趟……不过我很快的!你只要看着别被人当成垃圾收走就好。”

他微微眯眼望着我,那副眼神,好像我脸上写了一篇文章,而他正在仔仔细细的辨认其中每一个字似的。

难道他不想帮忙?还是我脸上有脏东西?

我正疑惑着呢,就听他颇愉悦的说:“好啊。”

说完,他就双臂一抱倚在座椅里瞧着我。被这么个人盯着干活,简直比奴隶被鞭子抽着在种植园里顶着大太阳摘棉花压力还大,我火急火燎的走到那座小山前,将两个大包系到一起就往肩上一甩——

然后我被那两大包沉重的东西压得原地回旋三百六十度,“咚”的一声仰躺着栽倒在了教室正中央。

天花板上的长形灯在我眼里都有点儿重影了。

噼里啪啦的一阵桌椅挪动声响后,那位“监工”冲到了我旁边:

“你没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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