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虫?

培熙的心猛烈一颤,父亲的话仿佛是在下咒一般,那种不适感如细小电流,没有规则地在体内上下乱窜。

好像自己真的被父亲的咒语变成了一只寄生虫。

塔塔听见莫本利这样数落自己的儿子,心里已经酸出一把泪来,但脸上却不肯透出半分委屈的神色,只是以同样轻松的语调反唇相讥:“可我怎么记得当初杰森在家的时候,去哪里都有司机接送啊……而且,自从他去了法国,家里的钱源源不断地流向法国,却从不见资金回流,你说这么一条庞大的货币流可以养活多少寄生虫啊?”

莫本利阴郁的脸色如被火光笼罩一般,染就一片的绛红的颜色。

塔塔的那番话含沙射影,令他怒火中烧,可她偏不明着戳破,他的火气找不着爆发点,便只能闷在胸口,任怒火舔舐自己的五脏六腑。

沉默片刻之后,莫本利像是妥协,“行,以后我给培熙配司机,那我们就拭目以待,享受了莫杰森当年待遇的莫培熙,最后是否能如我所愿变成莫杰森。”

要变成莫杰森,首先迈出的第一步,就是遵从家族的安排去法国。

可培熙不想成为杰森,他只想做他自己。

“我习惯赶巴士,不需要配司机。”培熙打算绕开塔塔,却被母亲死死抓住胳膊。

仆人将刚刚出锅的蒌叶扇贝端上餐桌,带有东南亚风味鲜香顿时弥漫一室,欲罢还休地挑逗着他口中汩汩而出的津液。

“吃点扇贝再走,让司机送你,这个点,你已经错过巴士了。”

塔塔脸上露出母爱的微笑,但暗暗发力的手指却把培熙的胳膊钳得生疼。

“不用了。”

培熙猛地将胳膊向上一甩,挣脱塔塔的钳制后快步走出餐厅。

扇贝的香味倏地钻入鼻腔,他刻意暂停呼吸。直到走出古堡大门,他才大口大口地吸入新鲜的空气。

蒌叶扇贝的确美味,但也仅仅是一道菜而已。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伤了母亲的心,却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塔塔明白,她总是以不可抗拒的强硬态度塞给他根本不需要的东西,这样不但不能给自己带来满足感,反而会把自己弄得愈加疲惫。

他习惯了放学后在巴士站等车时,豪车上皮阿索故意炫耀的招呼。

习惯了父亲每每念及杰森时的骄傲神情,和目光瞥过自己时的冷漠不屑。

因为从未得到过,所以自然也无所谓失去。

培熙想要的,只是耳根清净,好让自己心无旁骛地专注学业,以最快的速度长大,然后独立。

晨间日光微醺,清风裹挟了青草的气息拂面而来。

走过樱花漫舞的小路,培熙远远望见巴士站路牌下那个嘟着嘴巴不知在想什么的少女。

“啊!”

南薰额头猝不及防挨了一弹指,猛地抬头,看见面前的培熙,脸上立即绽出一朵笑容,“咦,刚才那趟巴士,你也错过啦!”

培熙在女孩身旁的长椅上坐下来,“你怎么也晚了?”

“喔,怪我妈妈做的早餐太好吃,忍不住贪嘴耽搁了。”

南薰脸上笑着,早餐时希侬的抱怨声却依旧在脑海挥之不去。

“下一趟巴士至少还得等十多分钟,今天肯定迟到,放学后又得罚擦窗户。”培熙伸长腿无聊地碰着运动鞋。

“没关系啊,有我陪着你呢!”

培熙白她一眼,“就是有你陪着我才犯愁呢,你动作慢死了,哪次不是我俩受罚,结果活儿都是我一个人承包?”

南薰眼睛灿亮,“所以这次你也会很主动地把我的那份包揽,对不对?”

见南薰笑得厚颜无耻,还丝毫不加掩饰,着实欠揍。

培熙目露凶光,捏起拳头,骨关节一阵噼啪作响。

南薰歪着头,甜甜地笑问,“你干嘛呢?”

像是电池殆尽似的,培熙的眼睛再也放射不出凶光,只能以一个白眼收场,“活动活动手指关节,不行呀?”

“哦,哦。”南薰很认真地点头,像是听懂了一个大道理似的。

一辆炫红的法拉利突然停在巴士站前。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一张美得不可方物的瓜子脸。

“欧缇雅?”南薰惊呼。

欧缇雅头戴银粉色的蕾丝贝雷帽,露齿一笑,好像所有的明媚春光都在她透亮的眸子里浮晃。

“你们等巴士呢?别等了,上车吧,我送你们去学校。”

“真的吗?那……”南薰有点拘谨,她哪好意思让月光女神专程送自己去学校,但是该怎么拒绝才不失礼貌呢?

“你去吧,她的车太小,坐不下三个人。”培熙说。

南薰感觉培熙好像对欧缇雅有一丝莫名的排斥感。

“欧缇雅小姐,可以冒昧地问您一个问题吗?您一大早驱车来到海慕郡,是要去拜访海慕庄园的莫先生吗?”

培熙盯着欧缇雅,目光中似乎有一根绷得紧紧的、隐形的弦。

“噢,不是的,我是去拜访南薰的父母。”

欧缇雅丝毫不介意地对培熙笑笑,“上车吧,后面挤挤可以坐下的。”

“谢谢,不用了。”培熙僵硬地拒绝。

“谢谢您,欧缇雅,巴士快要来了,”南薰装模作样地掰开怀表看看时间,语气礼貌而谦逊,“我们坐巴士很方便的。”

“好吧,那我先走了,再见!”

欧缇雅笑着道别,绝尘而去的法拉利消失在樱花深处。

“你认识她?”培熙问。

南薰忽然有些敏感,似乎从培熙惊讶的表情中读出某种莫可名状的深意。

“很不可思议,是不是?一个普通的农户家庭居然和名动整个圣路易斯的千金名媛有交集。”

“喂,我就是好奇问问,你可不许多想!”

“她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南薰望着空中漫舞蹁跹的缤纷落英,喃喃地讲述,“我爸当时为那家福利院供应蔬菜,他觉得福利院的那些孩子很可怜,所以每次运送蔬菜的时候,都会带些糖果过去纷发给那的孩子们,说是纷发,其实一大袋子的零食总是被孩子们一抢而光,而欧缇雅,从来都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从来不和别人争抢什么。

“所以后来,我爸爸每次去福利院时总是在大袋零食之外再准备一小包零食,专门留给欧缇雅,再后来,我爸妈商量,打算领养欧缇雅,可是就在领养手续完成的当天,葛梅妮也提交了对欧缇雅的领养申请,葛梅妮是什么样的人物啊?谁敢拒绝她的申请?当时福利院的院长还专程来我家和我爸妈交涉此事,我爸妈虽然有点失落,但是想着欧缇雅跟着葛梅妮肯定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也就释怀了。”

南薰伸手,一片粉白樱花飘落掌心。

“这些年,她时不时会提着大包小包的点心和水果来看望我爸妈,你知道吗,每次她坐在我家沙发上的时候,我完全不能将她和报纸上那个光彩熠熠的月光女神重合起来,她就像个邻家姐姐,有一次还到菜园子里帮我妈妈摘菜呢!”

“所以,她是个好人,对吗?”培熙突然问道。

“当然啦!”

南薰对女神的赞美意犹未尽,还想接着再说些什么,却发现培熙脸色一片冰凉,又回想起刚才培熙和欧缇雅说话时紧绷的表情,感觉有些奇怪。

“你好像很不喜欢她。”

“嗯。”培熙没有否认。

在南薰面前,他不必掩饰自己的喜恶。

“为什么呀?”

“她有毒。”培熙说。

南薰表示更加困惑。

但培熙不想解释。正好这时巴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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