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这病大了。”

坐在302房间的江枯石面露悲痛,狠狠地拍了拍面前的手,

“医生啊,你就说我还有多少时日吧?”

电话那头的心理医生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说:

“不太好说,这主要取决于你起夜时候自刎的概率。”

江枯石:???

医生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凑到话筒旁,循循善诱道:

“你觉不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有一只沉睡的野兽,每到月黑风高之夜,便会躁动不安,喷薄欲出。”

“嘶…你说的这是——”

江枯石深吸一口气,仿佛明白了自己这病的根本所在。医生听见他若有所思的声音,轻轻点头,感慨孺子可教,轻饮了一口茶。

“宵夜吃辣了?”

医生:???

手忙脚乱拿出纸巾擦完被自己喷出的茶水,医生眼看沟通无效,只好坦然直言,轻咳一声,说:“小江啊,你之前来找我看社恐,现在我根据你的情况呢,判断你又患上了人格分裂症。”

江枯石悲从中来,不可断绝,直接抱住了面前的大腿,嘶吼道:

“医生救我!!!”

医生很是诧异,疑惑道:

“之前哪次治病都没看你反应这么剧烈啊,你这次怎么了?”

江枯石不松手,悲呼道:“我这二十来年都没人靠近过我一米以内的距离,他这直接在我脑子里,我恐惧!”

医生:…我看你还是放弃治疗吧。

医生把传来江枯石吼叫呻吟的听筒拿远了点,劝慰道:

“不过也不一定,小江你这两天观察观察,有什么情况再告诉我。”

江枯石抹去眼角的泪水,沉沉点了点头,把面前的蜡像抱住,一步一挪地走出了302房间。医生挂断电话,从303出来,看着他的行动,嘴角抽搐了几下,说:

“你特么能不能别次次带我等身蜡像来看病?”

江枯石看着离自己三米远的医生,如临大敌般连退数十步,方才回应道:

“看病要有氛围感。”

医生:???

看着他蹒跚的步伐,医生皱了皱眉头,叫住了江枯石,疑惑道:

“我这蜡像怎么还断一只腿呢?”

江枯石坦然道:“气氛到了,没忍住。”

医生:…它特么最好是正经断的。

随手把坏了的医生蜡像扔进垃圾堆,江枯石拍了拍手,打算走回自己的蜡像馆。他父母去的早,但家境宽裕,在闹市区给他留了两间门店房。

本就无心学业的他在特教学校读完了大学,也就回来经营这两家店铺。其中一间他租了出去,另一间则接过了老一辈的手艺——做蜡像。

社恐原因,来找他定蜡像的人不多,但他手艺优异,偶尔也会有几个国家蜡像馆的订单,门店也算是收支相抵。加上另一家店铺的租赁费用,他不与人打交道也能过上挺宽裕的日子。

但最近他的蜡像馆出了怪事,他总是一觉醒来,电视开了,冰箱乱了,沙发塌了,水龙头爆了,家养的拉布拉多还拉多了。

万般无奈下,他只能认为是自己的心理问题,去找了那位从儿时就给自己看病的精神科医师看病。

他推开店门,被他取名为“石头”的那只拉布拉多热情地扑了上来,寻求精神上的慰藉。江枯石很欣慰,给了它生理上的疼痛。

无视被他一脚踢开的石头,蜡像馆一楼还是挺干净整洁的。

他没给自己做过蜡像,更没心思弄几个展现自己手艺的示范品,所以一楼也只零零总总地摆放着一些塑蜡用具和素坯。

哦对,还有江小酒。

小酒是一具等身的少女蜡像,面容清纯可爱,身材娇小动人。它本来是一位男顾客预订的,说是要纪念自己死去的女友。

但后来那顾客结婚了,就退了这个蜡像,小酒也就成了这里的历史遗留问题。时间长了,他也习惯了一楼有小酒,索性让她跟自己姓,示意他们是一家人了。

呵,男人。

江枯石一边讽刺着人世间的爱情,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小酒抱上楼陪自己看言情偶像剧。

他坐在塌了一半的沙发上,电视翻了好几个台都是许梓,颇觉无聊地撇了撇嘴。

那许梓就是他租客家的孩子,在他父母没出事之前,两家常有交往,不过大多是两家父母在聊天。江枯石在远处玩小蜡像,许梓在旁边自己和自己过家家。

从变态的视角上来看,他们两个都挺变态的。

不过也都算是得偿所愿,长大后江枯石经营了蜡像馆,把爱好做成了职业。许梓则成了流量女王,流窜在各大卫视的影视剧中,让全国人民陪她一起过家家。

“人这一生啊……”

江枯石的手机铃响起,他伸手够到手机,看见是穆风这个叛徒来的电话,不屑地撇撇嘴,身体还是诚实地接通了电话。

每种看似非此即彼的事物总是能找出几个裤裆卡在墙头上的特例,比如生存与死亡,善良与邪恶,男性与女性,还有精神病与正常人。

穆风就是骑在疯子与常人墙头上的人,世俗上总会给这些人一个称号:天才。

要说他的前半生也算是曲折离奇,小时候被诊断出来妄想症,天天吵吵着要羽化而登仙,拿着把菜刀就要剑气纵横三千里,直令楼头大妈望而生畏。

但在特教学院的时候,反倒是他和江枯石处得最好。没办法,江枯石坐在那玩小人,他就在他面前拿树杈剑气纵横三千里,时不时还夸两句江枯石手里的蜡像小人骨骼清奇,灵根超凡。

但这家伙后来离开了特教学院,据说是复诊医生说他病好了。只有江枯石知道,那家伙跟自己说的是他已经修成正果,要下凡磨砺去了。

事实证明,穆剑仙磨砺得很不错,学业有成后在商海沉浮,成了知名企业家,主营电子商务。偶尔和江枯石见面还会老成地和他感慨:

“害,红尘啊,就那么回事吧。”

江枯石一接电话,就听见话筒对面穆风大大咧咧说:

“石子,听说你斗气外放了?”

江枯石:……我建议你接受治疗。

他抓了下小酒的手,紧接着扶了扶额头,勉强忍下激情开麦的冲动,冷静道:

“医生说我得了人格分裂。”

“修的三千雷幻身啊,挺好。”

江枯石实在忍不了,正要对好友冷嘲热讽的行为进行道德与法治上的双重批判,却觉查出了什么地方有点不对。

他反应过来,自己给小酒做手模的时候明明是手心朝身的,自己刚刚怎么可能刚好正面牵住整个手掌。江枯石忽觉惊异地看向小酒,可她手明明朝着身体,清秀的脸也依旧直直对着电视。

江枯石悲痛欲绝,对着话筒哽咽道:

“完了穆风,我被你量子传染了,产生幻觉了。”

穆风:???

经过一番战略拉扯,江枯石终于被穆风答应邮来的五箱甜甜圈安抚下来,并且得知了他打来电话的真实目的,他想做个蜡像。

江枯石本以为是这老叛徒又想加入患者的大队伍,给自己弄一个拉风的剑仙蜡像,却没想到他拜托的蜡像是给别人做的。

“我的合伙人,就和你说过那个陈老板,她家孩子出车祸去世了…夫妇俩年纪挺大——那小姑娘也属于老来得女。两口子挺不容易的……”

江枯石微微一愣,随即心头发酸,答应下来:

“行,蜡像是吧,小姑娘多大年纪的?”

说出这话,江枯石突然感觉房间有点冷,起身关了下窗户,方才接着问:

“才八九岁啊,尸体完整不?”

这话一出,他感觉房间里好像温暖了很多,随即又凉了下来。江枯石隐隐约约觉得这种温度变化是对自己高尚人格的侮辱,却又不清楚这感受从何而来,索性加快流程说:

“你跟家属们说说我的病情,让他们趁早选个日子让殓容师处理好尸体,我好过去量尺寸。”

接了个大活,江枯石心情好了些,却又因为那横死路旁的小姑娘有些伤感。他情绪有点复杂,趴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人间烟火,方才转身,随即一愣,揉了揉眼。

——他刚刚好像看见小酒的眼睛转了。

众所周知,蜡像又不是造福一方百姓的某类玩偶,眼眸是不可能转的。江枯石连忙凑上前去,发现她的瞳仁仍然在之前的地方。

完蛋,病情加重了。

几番暗示下,江枯石已经不对自己长寿抱有多大信心。他眼含热泪,打算今朝有酒今朝醉,从冰箱拿出一瓶珍藏多年的工业雪碧,忽略满屏幕的许梓,转而听起了收音机。

“本台消息,我国对患病人群临终关怀政策日趋完善……”

江枯石闻之伤悲,回手换了个频。

“哎,如风,听说你爸妈得了癌症?”

“唉,老两口年纪大了……”

江枯石面色如常,毅然换频。

“有需要您联系我们热线,今天您拍了这个棺材,也就是给自己死后买了个体面。我们这没有溢价,完完全全是为死者着想……”

江枯石抬头望天,听着收音机在那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感受到了命运对凡人极大的恶意,不禁潸然泪下。

“扑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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