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贾瑶胡乱作了首词,连连打喷嚏。在水中浸泡久了,自个儿似乎也感冒了,于是裹住王嬷嬷送来的衣裳,头一歪便死一般地睡过去了。

林黛玉骂了一场,自觉出了口恶气,身心舒畅了不少,喝完汤药,亦鬓云乱洒、软酥酥半掩着睡去了,早上醒来,闷出了一身汗,醺颜愈发酡红。

到了张家湾,雨村早打发人过来询问姑娘的情况,并送来各类物资,又休整半日才继续北进。

林黛玉头晕目眩的,出不得外头,因问王嬷嬷道:“嬷嬷,登徒子现在如何了?”

王嬷嬷道:“已经睡了快两天了,还没睡醒。”

林黛玉一怔,笑道:“《西游记》云:‘喫了饭儿不挺尸,肚里没板脂’,登徒子这一挺尸,倒直接赛过猪八戒了,可着急了。”

王嬷嬷拿起桌上的一个包袱,递给了林黛玉,眼神耐人寻味:“姑娘你看,这便是他全身的行头……”

林黛玉虽觉不妥,但想到他的无礼作为,便赌气一般拆开包裹,大抵是踏扁了的银质器皿、银锭子、路引、沾过水却干了的书信、表明身份的腰牌、破旧衣裳而已。

看了腰牌,再浏览了书信,初时还有揶揄之色,笑说:“贾瑶?还真是贾家的人?”到后来震惊之意越来越浓,忙拽着王嬷嬷道:“嬷嬷,这不是咱们能见识的东西,快给他还回去!”

她斜倚着绣屏美眸圆睁,檀口半张,喘声、颤声不止,一脸惊恐之状,王嬷嬷见状怎能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忙收拾包裹,准备还回去。

“等等!”

林黛玉抽出几张未沾过水的手稿,竟然是她自己的闺中之作,便狠命地揉成纸团,丢进篓子里,暗暗啐了一口。

忽看到他作的钗头凤,默念几遍,不觉如醉如痴,潸然泪下;临词触目,感恨伤怀,绣屏越发斜倚不住,直至灵感一触即发,便抬身趿鞋来到书案前,命雪雁磨得墨浓,蘸得笔饱,在宣纸上挥毫写道:

腰如搦。人如削。无端臂褪黄金约。灯销晕。香销尽。衾儿无梦,雁儿无信。闷。闷。闷。

秋衫薄。秋风恶。感秋人被秋缠缚。归期问。何时稳。签儿无据,卦儿无准。恨。恨。恨。

写罢,自看了,心痛神痴,眼中落泪。一面又饮了数碗姜汤,不觉意犹未尽,自起来,去窗前的梳妆台对镜梳了一回妆,想到方才看的信的内容,寻思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婉约、豪放果然兼具了吗?”

于是返回书案拿起笔来,去那《钗头凤》后,再写下一阕《永遇乐》,道是:

无恙桃花,依然燕子,春景多别。前度刘郎,重来江令,往事何堪说。逝水残阳,龙归剑杳,多少英雄泪血。千古恨、河山如许,豪华一瞬抛撇。

白玉楼前,黄金台畔,夜夜只留明月。休笑垂杨,而今金尽,秾李还消歇。世事流云,人生飞絮,都付断猿悲咽。西山在、愁容惨黛,如共人凄切。

吟罢搁笔,头晕晕乎乎的,方要小憩。

雪雁匆匆跑来:“姑娘,登徒子醒了!”

林黛玉啐道:“作死的小蹄子,谁让你嚼蛆来!亏你记住了‘登徒子’一词,我平日和你说的正经话,怎么就全当了耳旁风?”

雪雁猛然意识到嘴欠了,连连致歉。

王嬷嬷蹑手蹑脚地进仓储室还包裹,把贾瑶惊醒了。一问时间、地点,方知睡了将近两天,船已经过张家湾了,神京近在咫尺。

贾瑶见她慌里慌张的藏着包裹,怎猜不出她们做了什么。但当前最令他着急的还是如何躲避城门口盘查的官兵,便收好包裹,蹙眉思忖起来:以我目前超过175的身高,扮作丫鬟太假,那就只好扮成婆子了,走路时且佝偻着吧。

于是道:“王嬷嬷,取一套你穿的衣裳来,从现在起,我就是林姑娘的教养嬷嬷——容嬷嬷!”

王嬷嬷愣道:“什么意思?”

贾瑶道:“有没有饭?我饿了,咱们边吃边说。”

这时雪雁来了,拘谨地笑道:“爷,姑娘有请!”

贾瑶笑道:“和大名鼎鼎的林妹妹一同进餐,瑶深感荣幸!”

说罢大步向林黛玉的房间走去,雪雁愈发迷糊了。

林黛玉发觉贾瑶又闯了进来,再次花容失色,娇呼一声慌忙往角落里钻,指着他娇啭道:“谁让你进来的?不要脸。出去,你给我出去!”

两手抱胸兀立在帷幔之后,如受惊的小鹿般抖抖簌簌的;眼眸似水般波动,再加上点点的泪光,莺啭乔林的抽泣声,这小女生竟有种撩人之美。

贾瑶暗叹古代女子早熟。

他茫然四顾,奇道:“雪雁,怎么回事儿?不是说你家姑娘请我来共同进餐的吗?”

“我、我……”雪雁期期艾艾,“姑娘,我没有那么说!”

林黛玉和她传递了眼神,都对贾瑶的厚脸皮感到无奈。

“君不闻吕安题凤邪?”自思一回,她又冷笑,“汝颜之厚,赛过城墙!”

“瑶一介匹夫,听不懂!”贾瑶摆好桌椅,旁若无人地坐下,不耐烦地摆手,“王嬷嬷,饭,饭呢!”

王嬷嬷木然哦了一声,忙出去取餐去了。

林黛玉啐道:“呸,饿死你!又唬匹夫的调儿,也不知‘庭初口’的‘钗头凤’是谁作的!”

贾瑶一怔,拱手笑道:“张飞也有绣花的时候呢,匹夫怎么就不能作诗了?当然,匹夫不敢在林大才女面前班门弄斧。”说着又招手,“林姑娘,来,坐。”

林黛玉傲娇地撇过头去,撅着嘴道:“我才不和登徒子同坐呢!”

贾瑶装模作样地摇头,“唉,林姑娘终究对瑶的误解太深,罢了,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林黛玉心较比干多一窍,自看了信便明了他出现在船上的原委,经他一调侃,气氛顿时轻松了下来。

她蹙着罥烟眉,忽美眸一转,忙提着裙袂去取了自己作的《钗头凤》和《永遇乐》来,递给了贾瑶。

“匹夫无罪,怀璧有罪。你既然自称匹夫,又自诩怀璧,就必是个风尘怀闺秀之辈了,那么,我要你在七步内再还我一首钗头凤来!”

一脸傲娇之色。

贾瑶读了几遍,感慨不已,见她期待的模样,便笑道:“这两首词,可谓言简意赅,字字千金,上下扣人心弦,首尾催人泪下,足见林姑娘扎实的文字功底和信手拈来的写作技巧以及惨绝人寰的创新能力……”

“你……你去死!还不快作词?”

林黛玉又气又笑,便扬手来打。

“别,疼,真没那个能耐!”贾瑶忙躲了,摆正脸色,“咱们说一说接下来的事儿吧。接下来,王嬷嬷和雪雁将会给我装扮一番,使我扮成你的教养嬷嬷,以方便进城。”

林黛玉微怔,少时笑道:“偏要做出这般荒诞不经的怪事儿来,真不知该说你是滥竽充数,还是东施效颦。我倒要瞧瞧,登徒子扮作女装会是什么模样?”

没说完便红了脸,啐他道:“呸,谁要你来教养了?”

贾瑶严肃道:“林姑娘,这可开不得玩笑。你看过我的包裹,当知道我的任务有多重要,毫不夸张地说,此为弥天大事!”

林黛玉心如明镜,郑重点了点头,果真坐了,商议如何应对城门口的官兵的盘查。

王嬷嬷端来饭菜,贾瑶一看,质量都很好,但菜为素菜,粥为稀粥,米饭量也不太多;唯米粒亮晶晶的,也不知是不是传说中的碧梗米。

“林姑娘,你每天就吃这些?”

林黛玉软糯糯道:“我自来便是如此,病恹恹的样子,自己也很讨厌呢。”

贾瑶道:“人是铁,饭是钢,不好好吃饭,病怎么好得了?”

林黛玉低头不语。

贾瑶狼吞虎咽地吃了几碗,直让主仆三人一愣一愣的,林黛玉美眸转向王嬷嬷两人,无奈道:“罢了,让他吃吧,横竖我也不饿。”

吃完王嬷嬷和雪雁为贾瑶改妆,林黛玉一边观看一边调侃,银铃般的娇笑声回荡,人前仰后合的,可架不住要保持所谓的矜持,到后来肚子都快笑疼了仍用帕子捂着嘴。

贾瑶趁着空子道:“林姑娘,我以前就见过你。”

你何曾见过我?”说犹未了,林黛玉猝然红了脸,扬手直打他肩膀,啐道:“呸,登徒子,不要脸!”

贾瑶笑道:“真的见过,在前世的梦中。”

“我恼了。”林黛玉收了笑容,指着他道,“登徒子,你要再这般态度,倒不如直接下船了的好,反正是我无理取闹了。”

贾瑶轻轻一笑,思忖片刻,便按照贾宝玉的台词一一问她,除了问有没有字;问完方知她已经十一岁了。

到底是林妹妹,笑起来既古灵精怪又娇俏可人的,比哭起来好看多了。

玩闹到了兴头,林黛玉嫣然一笑,竟然要亲自上手为他化妆,王嬷嬷连连劝阻,总算劝住了。

在古代,画眉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张敞画眉”正是四大风流趣事之一,林黛玉满脸飞红、满口央告的,良久才熄了王嬷嬷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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